我想精神暗示還是有用的,在澡堂解除暗示以後我一面哭得亂七八糟一面吐得唏哩嘩啦的慘況佐證了這點,把爛攤子們都收拾好後回到房內的時間比我預料的還晚,曉楓在我從皇宮離開時就已經用通訊水晶聯絡過了,等我回房時早已睡熟,而我卻感覺自己倒到床上沒過多久就天亮了。

  這導致睡眠不足的我在隔天的十三聖騎士會議全程精神渙散,會議記錄的筆記做得比以往都還要凌亂。

  這種東西是絕對不可能拿出去交的,得自己回去整理成能看的模樣才行……

  整場會議除了一些例行公務的討論,最重要的就是關於死亡騎士事件的討論,因為昨天聽曉楓提過了所以這部份的紀錄做得很清楚,大概是唯一不需要重新潤稿的部分。

  先由昨晚發現死亡騎士的審判小隊報告當時情況,讓聖騎士長們都知道死亡領主誕生在即的事實,再由審判騎士長宣布教皇同意動員整個光明神殿半數人員全天搜尋葉芽城,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抓獲死亡騎士,面對審判騎士長想借用各直屬小隊數名隊員指揮權的要求,沒有任何一位聖騎士長拒絕。

  順帶一提,昨天有親自到場面對死亡騎士的太陽騎士長,似乎因為明面上還在休假所以並沒有出席這次會議進行任何相關說明,昨晚跟著太陽騎士長一起行動的亞陽騎士長也只說了自己被死亡騎士操控的黑暗氣息分隔開,完全無法接近死亡騎士也不知道其他人遭遇了什麼。

  所以昨晚我離開以後的情況是──羅蘭和太陽騎士長順利見到面以後還和平地對話了?並且太陽騎士長念及舊情並沒有當場把羅蘭攔下而是目送他逃跑?我只能得出這樣的猜想。

  嗯……也不排除小夏是被太陽騎士長下令要隱瞞的可能,說不定他其實有聽到太陽騎士長和羅蘭的對話?待會去問個清楚好了。

  可沒想到,會議結束後我收拾好筆記準備離席,這時候還留在會議室內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但某個低沉又充滿威嚴的聲音喊住了我。

  「玫瑰祭司。」喊住我的正是審判騎士長。

  「是的!請問有什麼吩咐嗎?審判騎士長。」我端起職業微笑應對,其實已經在瘋狂冒冷汗了。

  什麼什麼!該不會昨天我和羅蘭在一起的事情終究還是被發現了吧?被哪個聖騎士目睹了嗎?我要被送進審判所審問嗎?現在逃跑來得及嗎?用空間移動應該可以直接逃走攔不住我吧,然後看看偉大的二公主能不能幫我弄到什麼新身分,重啟我的異世界人生……

  我心虛得不得了,腦海裡已經把幾百種跑路計畫都過了遍,但一切都是我多慮了。

  「有任務要交代妳。」這麼說著的審判騎士長向我遞來一張……肖像畫?

  「這是根據寒冰的描述請畫匠繪出的死亡騎士肖像,」審判騎士長對一頭霧水的我解釋道,「我們需要妳對幾位事件相關的嫌疑人施展幻術,製造和亡靈有關的幻象,如此兇手可能就會露出馬腳,能做到嗎?」

  「沒問題,我做得到。」不如說超級熟練,以前都靠這個吃飯的。

  雖然說我已經知道真兇是誰就是了,但我總不可能在這時候直接了當地說出來,可不能讓審判騎士長知道我都私下幹了些什麼非法搜查,我這幾天貌似就在往重刑犯的路上狂奔沒有停下過,不管是勾結死靈法師、與死亡騎士私通、還是潛入皇宮密道,都是些夠我吃好幾年牢飯甚至綁上火刑柱的罪刑耶。

  話說回來,又有誰能比我更勝任這個工作呢?我是全聖殿最清楚死亡騎士生前樣貌的人了吧,和這種由他人轉述得到約只有七八成相似的肖像圖相比,憑我的記憶直接搞起的幻象……呵,我很期待,當肥豬王看到找自己索命的騎士的幻影時,會是什麼反應呢。

  於是我將資料收回房,確認了儀容是否得體後,便跟著審判騎士長登門拜訪了幾戶大人物。

  被列為嫌犯的分別是傑蘭伯爵、大王子殿下與國王陛下。

  我並沒有詢問列出這三人為疑兇的理由為何,那也太多餘了,倒是在馬車上時,審判騎士長有問我對這一連串的案件了解到什麼程度,我也老實將曉楓轉告過的資訊都說出來──自己私下調查的自然絕口不提。

  依據審判所目前掌握的證據,將這三人視為疑犯的理由我也能略知一二。

  首先是太陽騎士長調查棄屍刑場那天帶回的那把劍,經證實劍的主人是傑蘭伯爵的三子傑卡斯,一名效忠大王子殿下的高階騎士,一下將疑點指往傑蘭伯爵與大王子殿下。

  再來是關於「太陽騎士虐殺了死亡騎士」的傳言,其一是詳細到「虐殺」手法的提示,才能讓暴風騎士長提供有虐殺傳聞的貴族名單,其二則是散佈謠言的對象,被捕的罪犯已經供出是傑蘭伯爵家派來的手下指使的。

  昨晚紫綾有稍微和我提到,傑蘭伯爵家一向是「國王」最忠實的支持者,幾個世代以來一直如此,在有繼承人之爭時也從不站隊,永遠效忠坐在王位上的那人,考慮到這點,很容易就能將傑蘭伯爵家四處收買人散佈中傷太陽騎士長的傳言一事連結到國王陛下這邊。

  根據這些現有證據與資訊排查起來,自然就會得出這三位嫌疑人。

  不過因為公務而跟著上司拜訪貴族的經驗這還是頭一次呢,我們先是拜訪了傑蘭伯爵,審判騎士長以詢問那把有伯爵家家紋的佩劍為何會被人在刑場附近發現還染著血的名目來訪的,除此之外還帶著關於那些散布謠言被捕的犯人們的供詞來詢問伯爵對此是否知情。

  傑蘭伯爵也真不是省油的燈,面對審判騎士的黑臉還能嘻皮笑臉地和他打太極,我想除了他話術了得,還得歸功於那臉皮夠厚,明明確實就是自家兒子率人去刑場棄屍且與人(隱藏身分的太陽騎士長)發生衝突的,卻能睜眼說瞎話,一個勁地說自己不知情,需要他找自家的騎士們一個個來核對嗎之類的鬼話。

  他們在講正經事,我就在一旁裝作負責記錄證詞的模樣,然後在上司的手勢示意下意思意思地對這位雖然不是兇手但大概也不是什麼好人的伯爵大人施放幻象,只見他笑得有點欠揍的表情突然一僵,視線跟著我營造的幻象飄。

  我裝作往跟著他的目光飄移的地方看過去,卻什麼都沒看到因而一臉疑惑地看向他,便見他確實露出了驚疑的表情想開口說些什麼,而後在審判騎士長反問有什麼問題的時候慌忙回神,揉了揉眼確定幻影消失了趕緊喝口茶壓驚的模樣……唉呀,我知道這是嚴肅的任務,但確實挺能逗人笑的。

  審判騎士長也沒想過能只靠走這一趟就能取得能將伯爵或伯爵三子定罪的證言,只是為了確認是不是真凶而走個過場而已,在觀察完傑蘭伯爵的反應後便將話題收尾走人,接著乘上通往皇宮大道的馬車。

  我一個普通小祭司居然會有因公跟著上司走進皇宮一天,還真是有點緊張──昨晚那種不走正門的當然不能算是造訪皇宮的經驗──我現在可是要跟在審判騎士長後頭前去拜見國王陛下與大王子殿下哦?除了要經過守衛的放行,走在審判騎士長身旁不知道還會招多少注目,很難不精神緊繃起來啊。

  在馬車上遠遠地就能瞧見皇宮大道盡頭的皇家騎士嚴謹地列隊巡邏,我忍不住貼著窗緣向外看,想著會不會在當中見到認識的人,結果當然不出意外,視野掃過的每一位騎士都是陌生的臉龐,也是,皇家騎士多少人,職位分派何其多,哪有這麼剛好的事情。

  在成功謁見國王陛下之前,我們經過了三道守衛的審查,先是在馬車進入皇宮前院時,門衛攔下了馬車確認了車內人物後放行;再來是在皇宮大門前,守衛的皇家騎士需要確認來訪者的身份後才能讓我們進入皇宮。

  最後則是在國王陛下白日處理政事所在的皇宮大廳之前,兩旁的衛兵放下武器阻擋,需進行例行檢查確保訪客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物品才能放行,還會同時確認來訪者的來意以傳達會見的要求給大廳內的大人物。

  審判騎士長維持一慣的冷面,朗聲道:「我是光明神殿的審判騎士,在光明神的嚴厲之下,前來會見國王陛下,對近幾日死亡騎士的案件與神殿對策進行報告。」

  沾了審判騎士長的光,守門的皇家騎士並沒有真的對我進行搜身,而是用眼神巡過幾圈後就放行,他們的視線甚至不敢在審判騎士長身上多停留幾秒,通往大廳的門扉很快地就為我們敞開了。

  雖說我這身祭司服看起來就不像能藏什麼危險物品的模樣,除非像什麼間諜作品常描寫的把小刀綁在大腿上之類的,可在審判騎士長掛保證的情況下,皇家騎士怎麼也不能去掀陌生女孩子的裙子確認吧?

  不過說實話,我的武器平時都收在空間裡就是了,這樣一想也許我的技能樹很適合去當刺客?好耶,如果關於我與死亡騎士和死靈法師有密切往來的秘密曝光後我就轉職當刺客吧,搞不好賺得比當祭司還多。

  因為聖殿祭司的職務,在整理圖書館的檔案時見過皇室成員的肖像畫,所以進了大廳後我毫無困難就認準了兩位要施展幻術的目標。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國王陛下看見審判騎士長整個人乖得跟隻小綿羊似的……雖說他這足足有三人寬的體型實在不能用小綿羊去形容,但就是……非常安分,其實對審判騎士抱有畏懼,但又因為自尊心而強撐著顏面的那種感覺。

  嘛,無所謂,不管他是不是畏懼審判騎士長,我要做的事情還是一樣的,用我的幻術讓這傢伙給我為他犯下的罪刑感到後悔──不,克制一點,做太過的話也許會被審判騎士長察覺自己動了什麼手腳,還是老老實實地製造怨靈徘徊的幻象就好吧。

  精神力勾勒出那天所見的羅蘭的身影,那個赤裸的上身佈滿了傷痕與血污、湛藍的眸中染上瘋狂與仇恨的色彩的羅蘭,靜靜站在這處皇宮大廳的陰暗角落,靜靜地、靜靜地凝視著那位自己宣言著要回來復仇的一國之君。

  然後在對方發現自己的下一刻就會在陰影中消散,我費了一番心思構建了這樣的幻覺。

  仔細聆聽審判騎士長報告的大王子殿下在眼角餘光瞥見那個幻影時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因為下一刻幻影就消散了,重望一次陰影處並沒有看見任何東西的他大概認為自己看花了,很快便將注意力拉回政事,並沒有把那一閃而過的幻象放在心上。

  可根本沒打算認真聽審判騎士長說話的國王陛下就不一樣了,他那亂飄的心思使他很快便看到了那抹幻像,那抹騎士亡靈在消失前還衝著他露出陰冷的笑容。

  「啊啊!」

  癱坐在王座上的國王陛下整張臉因為恐懼扭曲在一起,臉色慘白的同時渾身顫抖不已,那顫抖的幅度連他身旁的左右大臣都察覺到不對勁,大王子殿下也慌張地湊上前,「父王,您沒事吧?」

  「我……我、不、沒、沒事……」肥豬王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這樣子的反應,只能說明他是真的心虛呢,想必他也知道那名死亡騎士就是羅蘭,也有對方會想找自己復仇的自覺呢……看來是沒忘記羅蘭在被他折磨至死前所說的話。

  看著這樣子的國王陛下,大王子殿下連忙對一旁的心腹使了個眼色,一位看起來頗受重用且年紀稍長的騎士跳出來,朗聲宣布:「陛下因勞累身體微恙,今日公事到此為止,所有人都立刻離開。」

  話音落下,在皇宮大廳辦公的政務官們紛紛停下手頭的工作,收拾好東西離開,大王子殿下面露歉意與審判騎士長約好下次聽取報告的時間,而應該能算上目前情況的主使者的審判騎士長神色沒有絲毫改變,只是無聲頷首便領著我離開皇宮。

  在馬車上,我與審判騎士長相顧無言,自知不算幹了什麼好事情的我與上司對視幾秒後便堅持不住,率先挪開了目光。雖然兇手是誰的反應確實是很明顯了,可不知道居然引起這樣程度的騷動是否是審判騎士長不樂見的,我做得太過頭了嗎?會被苛責嗎?

  坦白說我有點後悔了,或許老老實實按照畫匠繪製的肖像就好了,可我、可我嚥不下這口氣,我無法不對國王陛下產生怒火甚至是恨意,哪怕他是紫綾在這個世界的父親也一樣!這種無用的小小報復也就是現在的我少數能做的了。

  可我又不免開始擔心,審判騎士長會不會因為國王這過度的反應而聯想到是我的幻術做了什麼更逼真的處理,進而去猜想到我和死亡騎士是不是有聯繫之類的……唉,可我也不覺得自己有做任何虧心事呀,雖然的確是幹了很多不合法的行為,但我也沒必要因此就在審判騎士長面前戰戰兢兢的吧!我問心無愧!為什麼要讓自己一直維持某種心虛的心態啊!

  於是我改變了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腿發呆的行為,而是抬頭重新迎上審判騎士長審度的視線,我們無聲對視了好一會兒,面前的黑髮男人終於將目光移開,看向窗外那已經能看到聖殿的街景,在我鬆了一口氣之後,才冷不防開口道:「幹得不錯。」

  「啊……謝謝您。」雖然難免先受到了驚嚇,但自己確實完成任務並沒有被苛責、甚至算是受到讚賞一事還是讓人高興不已,我甚至能因此揚起嘴角,雖說也不知這一時的好心情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就是了。

  我看著越來越近的聖殿,一想到審判騎士長一回到崗位上就會宣布動員半個聖殿逮捕死亡騎士,而我除了一如往常地執行聖殿祭司的每日任務以外什麼都沒辦法做,嘴角就漸漸維持不住那上揚的弧度了。

 

    ✧

 

  但我沒想到,大規模的巡邏才不過一天而已,光明神殿就掌握了死亡騎士的動向──死亡騎士會在今日深夜向殺死他的兇手尋仇──並且在太陽騎士長與審判騎士長的主導下,帶著大地騎士長、烈火騎士長與亞陽騎士長一同在皇宮設下埋伏,這次行動除了五位聖騎士長以外,還有太陽和審判兩個小隊的小隊員,共計五十五位聖騎士出動。

  我為什麼那麼清楚?嗯……當然是因為我也被帶上了,所以聖殿一共動員了五十六人參與今夜的行動。

  帶上烈火騎士長與大地騎士長是太陽騎士長的考量,他說死亡騎士已經快要進化成死亡領主了,如果真的不幸讓死亡領主誕生,召喚了幽靈等黑暗生物大軍,就需要烈火騎士長的除靈能力;而大地騎士長專司保護,他的大地之盾能夠在死亡騎士的劍下確保國王陛下的性命無虞。

  亞陽騎士長得跟著太陽騎士長則是因為職責問題,與可能進化成死亡領主的死亡騎士對峙這種危險的情況,作為必須以此身不計任何代價守護太陽騎士的亞陽騎士必然不能缺席,而帶上我,則是審判騎士長的判斷。

  因為我是整個聖殿目前唯一會使用瞬間移動的人,所以會是場面失控需要向外求援時的最佳保險,帶著我可以確保神殿能夠在意外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掌握情況,情況危急時我甚至可以帶著絕對不可以有任何差錯的聖殿之首直接跑路。

  唉,我簽署入職契約單的時候說了什麼來著?聖殿祭司還真是方便萬用的工具人啊!這就是能者多勞嗎?但我很高興,我很高興自己能因為擁有的能力在這種時刻被選上。

  這樣我才得以親眼見證羅蘭的掙扎與終結,而不是在一切都落幕後,才從夏書那輾轉得知死亡騎士的陌路。

  現在,我正與太陽騎士長及亞陽騎士長,三個人一起躲在國王臥室裡的衣櫥中,衣櫥外還貼有教皇陛下親手繪製的封印,可以將躲在其中的人的氣息隱匿起來,特別針對黑暗生物最容易察覺到的聖光氣息,有了這個封印,太陽騎士長即使抱著散發強烈光屬性的太陽神劍躲在這都不會被發現,更別說是我和夏書了。

  審判騎士長則帶著他的審判神劍躺在國王的床鋪上,等待前來尋仇的死亡騎士。

  烈火騎士長和審判小隊一起換上皇家騎士的制服,在能看的到臥室這邊發出的暗號的範圍內假裝在巡邏,太陽小隊則換了傭人的服裝和大地騎士長在附近的房間待命,還有兩位小隊員換上守衛的制服,偽裝成照例值勤的門衛守在國王的臥室門口──當然,這些安排都是和大王子殿下報告過才執行的。

  昨晚從二公主的房間出發,沿著密道九彎十八拐地才到達國王的臥房,導致雖然來過一次,我卻根本不知道國王的臥室居然就設在一樓,我還以為皇室成員的臥室一般都會選擇高樓層才對,感覺隱私性較強,安全性也絕對比這種可以直接破窗而入的地方來得高吧?現在這個位置感覺就是如果有人入侵第一個淪陷的場所啊。

  嘛、大概是因為肥豬王的體型實在不方便走樓梯,才會把臥房選在一樓吧,不過這樣一來,羅蘭要殺進來報仇的難度似乎因此變小了。

  而且昨天粗略一看沒注意,今天這麼往裡面一躲才發現肥豬王的衣櫥真的大得誇張,不曉得是不是他的衣服確實也比常人大件的緣故……但不管怎樣,和我的房間差不多大的衣櫥實在過於離譜,果然有錢人的世界是我無法想像的。

  我們三個人可以各自待在三個角落,完全不用尷尬地擠在一塊兒,就是掛滿衣服的封閉衣櫃實在是有點悶熱,窩在這裡實在不是件舒服的事情,而且坦白說,連日熬夜的下場就是深夜埋伏的此時我有點想睡,在這樣空氣不流通的空間中尤其加深了我的睏意。

  加上為了避免死亡騎士提前察覺不對勁而導致計畫失敗,每個人都保持沉默待在自己的崗位上,實在很難讓人打起精神……明明知道死亡騎士就要來暗殺國王了,明明知道這就是自己焦慮許久要迎來的與羅蘭的送別了,也確實緊張到胸口微微發疼,但在這種環境下埋伏了這麼久,眼皮無法控制地越來越沉重。

  好在,在我真的沉入夢鄉以前,今夜的主角就登場了。

  「我說過,我羅蘭一定會回來找你的,國王陛下。」熟悉的嗓音沒有任何預兆便打破了寂靜,在一片黑暗的空間中響起,帶著我從未親耳聽過的怨恨。

  死亡騎士的不甘與憤恨凝於話語中,飄散到空氣中擴散成了使人畏懼的氛圍,羅蘭此刻低啞甚至帶點瘋狂的嗓音是如此的陌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過度聯想,我甚至覺得說出這話的他面容可能是帶笑的……為自己可以手刃罪大惡極的殺人兇手、捍衛自己的騎士之道而滿足地笑也說不定。

  他為什麼能夠完全不驚動外頭就這麼悄聲無息地摸進來?托他的福,我被嚇得徹底清醒了,我本來以為至少會引起一些小騷動才會殺進臥房來的……啊,羅蘭該不會也知道哪裡有密道吧?所以是從密道潛入的?

  羅蘭──你不是很注重騎士之道嗎?鑽密道暗殺上位者也不是騎士該有的行為啊──

  雖然現下不是什麼適合吐槽的時刻,但我還是忍不住這樣腹誹道。

  可他很快便察覺不對勁,聲音又變回平常的模樣,甚至能難得聽出他有些驚惶,「你、你不是國王……」

  房內仍然是一片黑暗,不知道羅蘭是怎麼發現躺在床上的是替身的,太陽騎士長聞言立刻拉開衣櫥跳了出去,同時手上發出了通知聖騎士集合的聖光暗號,我則照計畫聚集屬性將房內的燭火全部點亮,燈火通明下可以看清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亞陽騎士長手持雙劍跟著跳出去,守在太陽騎士長身側,看上去頗有架式,審判騎士長也掀開棉被跳下來,審判神劍在他手上已經擺出起手式對著死亡騎士。

  太陽騎士長的暗號幾乎是一發出去埋伏的眾人就趕到了,烈火騎士長和審判小隊從窗外翻進來、大地騎士長與太陽小隊直接從正門衝進來,形成了前有聖殿最強審判騎士長後有聖騎士小隊的包圍網。

  我是沒有跟著跳出去,而是窩在衣櫃裡往外看,畢竟我來這裡的功用是作為危急時的保險嘛,那在此之前自然要躲好……外面有太陽騎士長和審判騎士長兩大威脅,想必羅蘭也不會注意到衣櫃這裡還躲個人在偷看吧?

  出乎預料的大陣仗顯然是羅蘭沒有想過的,他環視了一圈包圍自己的人馬後,才轉向太陽騎士長,滿臉寫著難以置信:「格里西亞……怎麼可能!」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笑容從太陽騎士長臉上消失,雖然我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的側臉,但我仍能辨識那是滿懷悲傷的神情,「羅蘭,你該知道,我不可能任由你殺人。」

  「但是,我明明告訴你……」

  太陽騎士長點了點頭,打斷了羅蘭的話,「是的,你告訴我,你的仇人是大王子殿下……」

  「但是──」羅蘭怒吼著打斷了想繼續說下去的太陽騎士長,眼眶中灰黑的復仇之火激烈地跳動,「這裡是國王的臥室!」

  稍等一下,我的世界觀稍微受到了衝擊……我剛聽到了什麼?羅蘭、羅蘭!你居然還會說謊!還好我沒有直接問你兇手是誰!你、你這……你都為了自己的騎士道而死了,那你復仇時倒是更注重一下自己的行動合不合乎你所堅持的信念啊!

  不然……不然你又是為什麼才死的呢?

  太陽騎士長眉眼低垂,輕輕嘆了口氣,「對,一直到你親口對我說,你的仇人是大王子殿下的時候,我才百分百確定,你的仇人其實是國王陛下,因為羅蘭你啊,從以前說謊的功力就跟我的劍術一樣糟糕啊。」

  「那是真的滿糟糕的……」我似乎聽見烈火騎士長這樣喃喃自語,兩者加成下有著不合時宜的搞笑效果,一下就把我低落的情緒又給拉起了。

  「你……」羅蘭露出複雜的神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從太陽騎士長和羅蘭兩人目前為止的互動來看,似乎真的……曾經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太陽騎士長甚至沒有用一貫的光明神語說話,而是用像是與對等的友人對話的語氣在與羅蘭交流,也難怪昨天的騷動羅蘭能夠全身而退了,果然是太陽騎士長念及舊情放跑他的吧,可惜,兩人所站的立場終究還是對立的。

  「更何況,大王子殿下會不會虐殺人這點我是不確定,但我很確定的是──如果大王子真的幹了虐殺這種事情,恐怕就是再過個十年、二十年,也不會被我們發現。」太陽騎士長聳聳肩,開始說起只有長期和皇室交涉的他才會知道的事情,「大王子殿下為人謹慎,若是真的虐殺了人,肯定會毀屍滅跡一勞永逸,決不會傻得讓手底下的騎士親自去棄屍,甚至留下了可以讓人追查的物證。」

  「加上居然傳出流言,流言內容是我虐殺了死亡騎士,如果說只有我『殺』了死亡騎士,那還可以解釋成大家是因為聽見你說會回來找我,所以自行揣測殺你的兇手是我……」

  非常對不起,太陽騎士長,我最初也是胡亂懷疑的一份子。

  「……可流言的內容居然詳細提及了『虐殺』,這就很匪夷所思了,畢竟,能知道死亡騎士是被虐殺的人,除了死亡騎士本身以外,就是兇手那邊的人了。」

  太陽騎士長話說至此,方才還帶著怒火的羅蘭反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像是不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也是,羅蘭似乎沒有管道能知道葉芽城內有流傳這樣的謠言嘛,詩織都說自己是到市場採買才聽說的,躲著不讓神殿發現的死亡騎士自然更不可能知道。

  「但是,死亡騎士可沒辦法直接上街和人閒話家常,那自然只能從兇手那邊傳出來了。」太陽騎士長繼續解釋,聽得一頭霧水的羅蘭皺起了眉頭,似乎努力想跟上目前的話題。

  只是,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些羅蘭不知情所以也沒必要知道,我們內部人員也已經清楚來龍去脈的事情呢?太陽騎士長這番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

  「所幸在我們能幹的祭司姐妹的努力與光明神的指引下成功找到了散播流言的迷途羔羊們,雖說沒有物證,但犯人的證言還是提供了審判所調查的方向,最終將矛頭指向皇室,我說的沒錯吧?審判騎士長。」這麼說著的太陽騎士長朝身後的審判騎士長投了個眼色,審判騎士長神色淡漠卻還是接下話頭:「原本,如果神殿發現事情和皇室有關,很有可能會直接放棄調查,皇家的醜事也就不會被查出來,但是,事情一旦牽扯上太陽騎士的名譽,那就非查清楚不可。」

  「所以說,兇手居然傻到去誣賴我,逼得神殿不得不查清事實,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也不是大王子殿下會做的傻事。」太陽騎士長揚起嘴角,可這抹笑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冷意,「那麼、是誰特別和我有仇,又有足夠的膽子及過量的愚蠢來誣賴光明神殿的太陽騎士呢?除了我們親愛的藍德國王陛下以外,還會有誰呢?」

  太陽騎士的話音剛落,馬上就聽見國王陛下氣急敗壞的怒吼從房間的某處傳來,「胡說八道!你這個無禮的傢伙!」

  下一秒,審判騎士長身後的書櫃朝兩旁一開,亮出櫃後隱藏的密室,國王陛下滿臉怒容地衝出來,大王子殿下則面露憂心緊跟在後,兩人身後自然跟著不少皇家騎士,看來是一直躲在後面偷聽著這邊的動靜呢,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命被盯上了還這麼愛看熱鬧?

  這間密室……是了,這就是昨天看到那佈滿蜘蛛網,被我用空間移動直接略過的密室了吧,沒想到被清理來用了,還很幸運,羅蘭並不是選擇那條路摸進來,不然撞得正著正好殺了報仇。

  原來如此,剛剛太陽騎士長的那些話是說給國王陛下聽的,太陽騎士長早就知道國王陛下會躲在密室裡偷聽了嗎?太陽騎士長知道這裡有密室?而故意說那些話……就是為了引他出來?

  可是、明知道國王是死亡騎士的目標,為什麼要特別讓他現身,暴露在危險之中?這些舉動不合邏輯啊,太陽騎士長想做些什麼?

  看到自己的目標終於現身,羅蘭自然湧起殺意發出低吼,無視站在自己身前的太陽騎士長提起劍,不顧一切地朝國王衝過去,方才氣焰還很旺盛的肥豬王馬上慫成一顆球,神色惶然地躲到自己的騎士身後。

  「審判!大地!」太陽騎士長出聲提醒同伴,審判騎士長早在他發號施令以前就舉劍攔下被仇恨驅使失去理智的羅蘭,大地騎士長則趕緊跑到國王身邊,為他展開了堅不可摧的大地守護盾。

  太陽騎士長接著念起了聚集聖光的咒語,太陽騎士長是公認的神術天才,聚集聖光的能力媲美教皇,不一會兒,偌大的房間內都被越來越盛的聖光給籠罩了,聖光一向是黑暗生物的剋星,在這樣的負面效益下,對手又是聖殿最強的審判騎士長,即便羅蘭劍術再強,力量與速度也在成為死亡騎士以後增強了,也絕不可能在來自神聖屬性的削弱中戰勝審判騎士長的。

  果不其然,堅持了幾個回合後,羅蘭手中的劍被擊飛了,人也被滿室的聖光壓得半跪在地──若是強撐著與聖光硬碰硬,那可就不是只有能力受制這麼簡單了,死亡騎士的軀體會受到聖光的燒灼,眼下被聖騎士團團包圍的情況可沒有黑暗之氣可以修補受到的傷害。

  ……結束了嗎……羅蘭他……因不甘與憎恨從深淵爬出化身為死亡騎士回來尋仇,可也只能在悔恨與無力感中又一次被殺死嗎?

  我別過頭不忍看,但又隨即轉念想,自己不就是為了親眼目睹他的終末才努力至今的嗎?於是將頭又轉了回來,卻沒想到一抬眼看見的是那醜陋的身影踐踏我的憧憬我重視的他,還猙獰著辱罵的模樣,旁邊的大王子想攔都攔不住那令人作嘔的姿態。

  「混帳東西!我殺你是抬舉你,竟然還敢回來報仇……」

  我想,那可能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第一次對人起了殺意,第一次起了無論如何想要這個人痛苦地去死的想法,用精神系魔法的話,做的到的吧?嗯、我想是做的到的哦,既然羅蘭沒辦法完成他復仇的心願,那就讓我來──

  冷靜,玫瑰,冷靜,不能在這時候對他動手,那太明顯了,那還是紫綾的爸爸……冷靜……不可以動手,冷靜下來,羅蘭不會希望妳幹這種事情的……

  是嗎?羅蘭會不希望嗎?那可是草菅人命的罪人啊……嘶──

  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把嘴唇都咬出血了,這股疼痛讓我稍微恢復了一點理智,稍微從隨著怒火湧上佔據大腦的瘋狂中脫身。

  「不要再踩啦!」烈火騎士長率先沉不住氣,上前一把推開了那肥大的身軀。

  「你、你居然敢推我……!」國王氣得整張臉都扭曲了,歇斯底里地對著身後的騎士們大喊:「皇家騎士!我的騎士們,他居然攻擊我,快給我反擊!」

  那群皇家騎士們明顯一愣,但重視紀律與服從的騎士們也僅僅是一愣,接著紛紛抽出佩劍擺出陣型,井然有序地朝烈火騎士長逼近。

  瘋了,真是瘋了。我都氣笑了,這肥豬王真的腦子不太清醒,也不想想是誰從死亡騎士劍下保住他的,居然馬上反過來想對付聖騎士長們?

  「竟敢把武器對著我?」烈火騎士長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性格火爆的他絕不可能忍氣吞聲,當即輸人不輸陣地大喊:「聖騎士們!備戰!」

  明明在這裡的聖騎士都不是烈火小隊的成員,可所有人都抽出佩劍對準了皇家騎士,大地騎士長也解除大地守護盾走回聖騎士這側,亞陽騎士長依然守在太陽騎士長身側,還努力保持面無表情,但根據我們多年交情,我看得出他的內心在瘋狂吐槽這詭異的場面。

  死亡騎士還在旁邊,皇家騎士和聖騎士居然要打起來了,實在是讓人不吐槽都難。

  審判騎士長黑下臉,憤怒地低吼:「都住手!」

  可聽下他的話收起劍的只有他的審判小隊,太陽小隊一點理會的意思都沒有,劍尖依然整齊朝向皇家騎士,烈火騎士長也沒有要停手的打算,雙方擺好了架勢互相狠瞪,大概戰鼓一下,兩方能立刻打得火熱朝天。

  還真沒白費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肥豬王的火上加油成功引爆了導火索,他居然抄起一旁看起來就要價不菲的花瓶朝烈火騎士長扔去,恰恰形成一個完美的拋物線飛去──撞碎在大地騎士長張起的大地之盾上。

  陶瓷碎裂的聲音就是那一聲戰鼓,雙方立刻就打上了,武器相撞的鏗鏘聲不絕於耳,雖說審判小隊因隊長命令不敢動手,但能一起躲進密室裡的皇家騎士本來也就二三十位,正好能和太陽小隊勢均力敵,五十多人打在一起,國王又一直在一旁搧風點火,情況徹底失控,審判騎士長和大王子殿下拚命叫停都阻止不了。

  兄弟們,你們誰還記得你們是為了死亡騎士而來的?

  為了在眾人混戰中看清羅蘭的狀況,我從衣櫥裡爬出來,卻見太陽騎士長獨自走到因聖光而伏低姿態的羅蘭面前,低頭與他說了些什麼,我想聽清楚他們的對話,可成為群架現場的房內實在太吵了,他們倆又壓低音量,我根本什麼都聽不清。

  我只能看見他們的表情,只能看見,羅蘭他眼中的復仇之火變得濃黑,然後從面無表情……到露出輕笑,再從滿是自嘲的輕笑,越笑越開、越笑……越是瘋狂。

  我記得的,復仇之火化為黑色就是成為死亡領主的徵兆,我一個剛入職兩個月的祭司都知道,太陽騎士長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就只是看著,看著羅蘭笑著笑著黑火溢出眼眶,燒灼著爬過臉頰留下紋路,就像黑色的淚痕似的。

  然後,明明被聖光壓制的羅蘭不知從哪生出一股狠力,重重地把太陽騎士長撞飛出去(好在夏書沒有拋棄身為亞陽騎士的職責,飛撲過去扛住了那份衝擊力,不然那個飛出去的力道不知道能摔成什麼傷),先前因太陽騎士的咒語而聚集的聖光立刻消失無蹤,少了這份壓迫,羅蘭立刻從半跪的姿態中站起身來。

  作為一名祭司,好像這種狀況下應該接著負起聚集聖光壓制死亡騎士的任務喔?更別說眼前的死亡騎士似乎即將進化成死亡領主。

  但是……太陽騎士長似乎想做什麼,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可我總覺得,他是不是……其實是希望死亡領主誕生的,如果真是如此,雖然不知道目的為何,但我還挺樂見的。

  作為聖殿祭司就是要遵守上司的命令,所以,在確定太陽騎士長到底希望事情怎麼發展前,我還是不要隨意動手好了。

  所以我只是跑到摔在地上的兩人身旁,給他們一人各一個中級治癒術,並直截了當地問道:「請問您希望我做什麼?太陽騎士長。」

  太陽騎士長對我突兀的詢問感到意外,並沒有立刻回答我,似乎在思量我的用意為何,我看了一眼渾身被濃烈的黑暗氣息纏繞看不清臉色的羅蘭,為了讓上司不要花費多餘的心思和時間考慮些此情此景並不必要的事情,我堅定地開口。

  「不論您下什麼命令,我都會確實執行,也不會問您原因,只需要下令讓我知道我目前應該只做什麼就好。」如果他要我立刻施展聖光和他一起壓制死亡騎士,我就會照做,而他如果要我做別的事情,我也會照做,只是會確定他確實希望死亡領主誕生的意圖。

  然後他笑了,笑得燦爛,是一如往常屬於太陽騎士的笑,「別讓死亡領主殺掉任何人……做得到嗎?玫瑰祭司。」這樣說完,太陽騎士長接著又念起了咒語,房內聚集了比前一次更加燦爛到無法看清眼前的聖光。

  而我讀懂了那別有深意的話,悄悄放出了感知,感受房內屬性構成,以看見肉眼因強光無法看清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

  我「看」到了大量的、屬性純粹的光屬性充斥在房內,卻獨獨繞開了羅蘭,而羅蘭周遭纏繞著濃烈的暗屬性,那是死亡領主誕生時不可或缺的黑暗氣息,它們在翻騰著、與羅蘭體內產生共鳴,就像昨晚我不小心觸及羅蘭執念而使黑暗氣息聚集的場面一樣,它們在用達不到的執念與渴望復仇的怨恨打磨死亡騎士。為了死亡領主的誕生,它們在「塑造」羅蘭,塑造一個恐怖的黑暗主宰,塑造一個擁有毀滅仇人、毀滅一切阻礙的壓倒性力量的存在。

  哈哈,這種知曉一切的共犯感是怎麼回事呢?要是今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就是大家一起被綁上火刑柱火刑了吧。

  真好啊,羅蘭,掌握力量吧。掌握了力量,你想守護的正義就能被你牢牢握住了嗎?掌握了力量,你就能讓那該死的剝奪你的理想與未來的罪人付出代價了嗎?你就能不悲劇性地消逝於世了嗎?

  最終,那些黑暗屬性停止了躁動,全數湧入了羅蘭體內,將他體內的屬性構成重塑成更加純粹的暗,但遠不只如此,暗屬性緩緩從他的背脊穿出,在羅蘭身後展開雙翼。

  死亡領主在這一刻誕生了。

  太陽騎士長選擇在這時衝向羅蘭,可剛打了個照面,死亡領主就一掌將他拍飛,速度遠比上次還快,亞陽騎士長都來不及撲上去成為緩衝,只能眼睜睜看著太陽騎士長狠狠地摔出去,甚至還吐出了血,夏書只能慌忙衝去將他攙扶起,我則迅速念起高級治癒術的咒語。

  死亡領主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容,是我從來沒想像過能從羅蘭臉上看見的表情。

  太陽騎士長,您剛才到底和羅蘭說了什麼?他為什麼氣成這樣,揍昔日友人一點都不手軟!這個力度如果不是經過訓練的聖騎士,吃下這個攻擊可能會直接出人命。

  「太陽騎士!」沒有參與混戰的審判小隊是首先注意到太陽騎士長受到攻擊的聖騎士小隊,驚呼一聲後無需指揮就要衝過來擺出保護陣型,但羅蘭低聲念起咒語,大手一揮,立即就召喚出成群──數量足以為自己構築一道旁人無法越過的保護牆──的黑暗生物軍團,當中除了骷髏兵、殭屍及幽靈這種常見的黑暗生物以外,還有一堆這輩子只在書上看過的東西。

  這也太沒道理了吧!看文字敘述說死亡領主具有和高階死靈法師相同的能力時沒感覺,但親身見證這種明明一輩子沒接觸過死靈魔法的騎士瞬間成為能夠召喚不死生物軍團的高階死靈師的情景,除了離譜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那什麼,那些黑暗氣息還帶了什麼死靈魔法傳承,在死亡領主誕生時一起輸入進去的嗎!為什麼可以十幾秒內立刻學好高階死靈法術啊!

  這下子人人自危,審判小隊也顧不上保護太陽騎士長,忙於揮劍斬除接近自己的不死生物自衛,那群在混戰的騎士們也終於發現大事不妙,皇家騎士們紛紛大喊「保護王子殿下!」停下了與太陽小隊的亂鬥重擺陣型回防,太陽小隊也在停下爭鬥後注意到太陽騎士長受到攻擊,見到那套白色制服胸前染血時個個驚慌失措,在太陽騎士長滿面笑容地下令後才趕緊施展他們拿手的攻擊型神術加入清除黑暗生物的行動。

  烈火騎士長與亞陽騎士長也在指揮下提起武器加入戰局,烈火騎士長為烈火神劍附上除靈之火,專挑幽靈系的黑暗生物打,亞陽騎士長本來就聖光充沛,施展神術並稍微用上魔法輔助,迅速殲滅不死生物倒也有模有樣;大地騎士長與我則負責後方支援,我為最前線的幾位聖騎士添上聖光護體,並為較不擅長神術的審判小隊(包括審判騎士長)加上神聖祝福,大地騎士長則隨時施展守護盾為情況危急的騎士們擋下攻擊。

  雖說我方清除不死生物的速度並不慢,可羅蘭也不斷召喚出更多的黑暗生物,我做完力所能及的輔助工作後才得以觀察羅蘭目前的情況,他正被自己召喚的不死生物簇擁著,看著眼前的混亂場面似乎很滿足的模樣,嘴角還帶著輕浮的邪笑,活脫脫一滅世大反派。

  他絕對是失去理智了。

  羅蘭你快醒醒,幹這些事情完全不符合你的騎士道,再搞下去立場站不住了!

  下一秒,他向我證明了他還能更瘋一點。

  他把附近的黑暗氣息全部吸引而來,就像那個晚上把我包覆起來不被巡邏的聖騎士看見的黑色帷幕一樣,這次他選擇籠罩的是這一整間臥室,那些壓抑、令人窒息、能削弱人們求生意志的濃稠黑暗轉瞬間在羅蘭的操控下化作將所有人困住的巨大厚繭。

  在這樣的環境加乘下,他召喚黑暗生物的速度似乎變得更快了,明明聖騎士這邊一直持續在消滅,場上不死生物的數量卻逐漸與皇家騎士加上聖騎士的數量持平……死亡領主的能力真的、太離譜了!毫無平衡性可言,他是打算讓我們全部死在這裡嗎?

  審判騎士長見局勢如此,抽身退回後方和大王子殿下討論該如何應對,我趕緊挪動腳步以聽清他們在說什麼,「……情況失控了,請問皇宮中的其他騎士或衛兵需要多久時間才會注意到這邊的異狀?」

  大王子殿下蒼白著臉色,一手揉著太陽穴隨時有可能昏倒的樣子,他分明一再試圖阻止國王陛下做出出格的舉動卻總是無果,如今被捲入這種最糟糕的情況,我覺得他還挺可憐的。

  「因為要處理這種……不太能擺上檯面的事情,所以我把所有衛兵都調遠了,而且吩咐過所有人,就算聽見什麼動靜也不需要過來。」

  好呀,你們皇室專門幹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乾脆就全死在這吧……不,太陽騎士長說了誰都不能死,唉……精神系魔法對死亡領主有沒有用啊?羅蘭現在都失去理智了,為了保命,再不動手說不過去了。

  因大王子的回答臉色變得更黑的審判騎士長轉頭看向我,那眼神似乎是想表示作為保險的我該回神殿求援了,可有太陽騎士長的命令在先,我總覺得我不該這時候就衝回去求救,也許會擾亂太陽騎士長的計劃也說不定……他之所以會放任羅蘭成為死亡領主,一定是有他的用意的,畢竟……他就是能讓我這樣相信的上司啊!

  我轉過頭想和太陽騎士長徵詢意見,但某個導火線立刻引爆導致變故橫生,我根本來不及從上司那獲得指示。

  肥豬王甩了某個離他最近的皇家騎士一巴掌,跺著腳怒號道:「我養你們這些騎士是幹什麼用的?還不快點去把那傢伙給我宰了!」

  這種人是怎麼生出二公主殿下那麼聰明的腦袋的──這實在是我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但凡有點常識、危機意識或一丁點最起碼的察言觀色能力,都知道這種時候不可以幹出這種百分百會觸怒死亡領主的事情吧。

  但我實際並沒有這樣悠哉吐槽的時間,因為作為一位對魔力波動敏感又會使用空間魔法的人,我敏銳地從發出非人低吼的死亡領主周身察覺到了某種空間移動要發動的前兆,羅蘭不知何時把他那把魔劍撿回來了,全無理智僅被怒火驅使的他一副想立即把國王撕成碎片的模樣,狂暴無比。

  太陽騎士長第一時間就往國王奔去,他也清楚死亡領主會發起攻擊吧,但是使用空間移動的羅蘭遠比那更快,他幾乎是一眨眼就來到了國王陛下身前。

  高舉利劍的死亡領主露出滿足卻又扭曲──根本不該屬於羅蘭──的笑,「國王陛下,贖罪的時刻到了。」他的嗓音似乎還帶著陶醉,彷彿在勸誘著……在他的引導下欣然迎接死亡吧。

  我為什麼能看清他的表情,又能在吵雜的戰場中聽清他的聲音呢?

  因為我這個笨蛋居然也施展了空間移動,還是最傻的那種用法──把自己當人肉沙包擋在那個我都想殺個幾百遍剁成豬肉餡的肥豬王前面啊!

  好呀羅蘭,連空間移動這種魔法都被你的進化一鍵解鎖了,這真的很超過,可是論魔法熟練度、也就是魔法發動的速度,我還是比你更快的!哪怕比你晚施展,我也能追上你的刺殺行動──真沒想到我還有閒工夫起這樣的競爭心態。

  我明明有為自己加上聖光護體與鬥氣,可由羅蘭揮舞的劍──從前對練時總會把握好分寸,在觸及我因不夠成熟而屢次在對練中用上的鬥氣前停下的劍……並沒有出現。死亡領主手中閃著銀光的劍毫不領情地撕裂了我所有保護措施,像在無情嘲笑我們間的實力差距一樣貫穿了我,鮮血就這樣濺了他滿身。

  被刺穿肩膀的劇痛令我毫無形象地慘叫了起來,淚水痛到直接飆出來,而那個給我捅個對穿的罪魁禍首也發出疼痛的低吼,淚眼婆娑的我剛想罵他在跟著喊個什麼勁,卻發現他身上,被我的血噴到的地方都出現了被聖光攻擊後會產生的腐蝕現象。

  看得我都忘記哭了,只是愣愣地望著他掩面低吼的模樣。看來我的血液也帶著神聖屬性耶,那些說我被光明神指引、有著光明神加護的話原來真不是謊言呢!我很不是時候地感覺到開心。

  「玫瑰──」夏書驚恐的慘叫貫穿所有人的耳膜,我沒看錯的話聖騎士們處理不死生物的動作都僵硬了一瞬,我都擔心那超高的音調會讓她女扮男裝的事實被現場一眾聖騎士小隊員發覺。

  「玫瑰……?妳、為什麼會在這……」大概是因為適當的痛覺刺激讓他恢復理智了,羅蘭的神色總算變回我熟悉的模樣,不再像個邪惡大魔王,看清自己一劍捅的居然是我,饒是他現在是個死亡領主也不禁露出錯愕的表情,並慌忙將劍刃抽出……雖然我能感受到他應該是很小心地以不讓我的傷勢加劇的角度迅速將劍抽離,但說真的……我痛到快暈過去了根本沒辦法站穩,而且血又一次噴出來了,這回羅蘭雖然仍被濺到,卻忍下了沒有發出呻吟。

  「玫瑰祭司!」晚我一步趕到所以幸運地沒有又一次被那把帶著死亡之氣的魔劍捅刀的太陽騎士長扶住因失血而無法站穩差點往旁邊一栽的我,及時扔出治癒術(甚至沒有唸咒就對我施展了高級治癒術,傷口瞬間就癒合不痛了的感覺真好),他的站位正好將我與握著滴血魔劍的羅蘭隔開,呈現在死亡領主面前維護我的狀態,而後才開口:

  「羅蘭,我知道你執意要殺死虐殺你的人,但是,我也知道,你並不是為了報仇,而是不容許一個不仁不義的虐殺兇手統治這個美好的國家、陷人民於水深火熱之中、製造更多不幸的死亡騎士出來,是嗎?」

  聽到這樣的反問,羅蘭想都沒想就點了點頭,太陽騎士長面色平靜地繼續問道:「既然如此,若是國王願意退位,以示對自己的罪孽負責,你便可以滿意地升天了吧,羅蘭?」

  「太陽騎士,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國王的聲音雖然仍因恐懼而顫抖,卻已經好意思擺起臉色了,也不知道是拜誰所賜他才沒被羅蘭砍成七八塊,我裝作因失血的暈眩一踉蹌,把我的靴子狠狠地往後面那團肥肉踩下去。

  這會兒羅蘭露出了懷疑的神色,沒有回答太陽騎士長的問題,而是皺起眉頭,看樣子在思索自己應該如何回應、想要弄明太陽騎士長打算做些什麼──就在這時,旁邊的皇家騎士眾中突然傳出了我稱得上是熟悉的嗓音,「羅蘭……難道、難道是羅蘭小隊長嗎?」

  我忙轉頭過去,才認出那個戴著頭盔的皇家騎士就是前羅蘭小隊成員的何里。

  真是抱歉,我一心撲在觀察羅蘭上了,壓根沒注意到原來這群騎士小隊中有熟人……說起來,能出現在這裡是不是說明他混得還不錯?

  經過何里這麼一喊,知道羅蘭這個名字……或者說認識「羅蘭小隊長」的皇家騎士們紛紛打量起死亡領主的面孔,接著議論的聲音開始在人群中滋生,明知要注意紀律卻還是沒忍住和身旁的同袍們交頭接耳了起來,顯然,他們都認出羅蘭了。

  「真的是……之前在皇家騎士中,最年輕的那個小隊長!」

  「是羅蘭沒錯!我之前和他一起巡邏過,我認得。」

  「他是那麼有才華的騎士,怎麼會這樣……」

  何里失態地推開人向前擠,他的隊友們沒有責備他突然的舉動,而是體貼地讓開路來,他激動地衝到羅蘭跟前,眼眶中已然蓄滿淚水,「羅蘭小隊長!您、您不是在外出任務的時候,被敵人殺死的嗎?」

  羅蘭看著這位自己昔日經常額外指導的小隊員,表情明顯變得和緩,本來緊擰的眉頭都鬆開來了,「原來是你啊,何里。」

  「隊長!隊長啊啊!」沒想到還有能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最敬重的隊長呼喚的一天,何里憋不住眼中的淚水,淚珠嘩啦啦地流過雙頰再無聲地落在地,手裡的佩劍框啷一聲被他扔在一旁,我以為他下一秒就會撲上前抱住羅蘭嚎啕大哭,但他沒有,他只是捏緊雙拳、顫抖地詢問道:「您、您怎麼會變成死亡騎士?」

  羅蘭將看著何里的目光挪開,神情中的溫柔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能支撐死亡騎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進化成死亡領主的無盡仇恨,他將冷峻的面容轉向國王,眼眶中濃黑的復仇之火在劇烈跳動,無須言語就讓所有人領會到──這個昏君,就是害死他的兇手!

  皇家騎士們的視線跟著移到了國王身上,那些在宮里服膺多年的騎士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根本沒有人對羅蘭的表態抱持懷疑,畢竟,國王陛下平時的作為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別人,他就是會幹出這種混帳事的人渣。

  面對自己的騎士們雖不明說但都隱隱在目光中捎上的輕蔑,肥豬王顯而易見地惱羞成怒了,他那掛滿寶石戒指的肥滋滋大手激動揮舞,口沫橫飛地嚷嚷試圖為自己辯駁:「就算我殺了他又如何?他是我的皇家騎士,他犯了錯,我處決他,又有什麼不對?」

  還以為他能說出什麼人話呢,聽得我直犯噁心,要不是自己還算是在眾人注目之下的情況,勉強忍住反胃的感覺,只怕能當場吐出來。

  把羅蘭視作偶像的何里更加不可能聽進國王的詆毀,「胡說!」他的聲音是任誰都聽得出來的憤怒,「羅蘭小隊長是最遵守紀律的騎士了,他才不會犯什麼錯呢!你說!他到底犯了什麼錯?」

  明明只是個騎士小隊隊員,居然敢對著國王陛下嗆聲,連聲敬稱都省略了,原來他是這麼有骨氣的男孩子嗎?

  結果他一嗆完就露出了不知所措的驚惶神情,看來是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就喊出來了……唉,傻兄弟,萬一你之後被人炒魷魚了,我回頭會和二公主說聲讓她想辦法保住你的飯碗的,二公主應該會有專門效忠於自己的一隊騎士隊吧?

  顯然皇家騎士都十分贊同何里說的話,他們看向國王的目光又更冷了,果然羅蘭在皇家騎士當中的形象特別好!那也是當然的,他值得被大家都認同、都尊敬!

  「他、他調戲公主!」肥豬王說出這話以後似乎還有點得意洋洋的樣子,想必是覺得自己挑了個難以查清的罪名,卻根本沒把女兒的清譽考慮進去。

  紫綾,妳確定他真的是個好父親?我感受不太到,他目前表現出來的就單純是個自私的東西。

  這說的真是唬爛,羅蘭連衣著性感撲進他懷中搭訕的女子都能面不改色地推開拒絕了,信守騎士教條又價值觀古板的他會去調戲公主?他被公主調戲還差不多!我一瞬間腦中出現了紫綾帶著惡趣味的笑調戲木訥騎士的想像。

  不不不,都起了什麼奇怪的聯想啊……我趕緊搖搖頭將腦中的畫面驅散。

  除了我以外,在場的皇家騎士也同樣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何里甚至主動擔起了解說工作,哭笑不得地為不清楚羅蘭為人的聖騎士們解釋:「大家都知道,羅蘭小隊長不近女色不愛財不賭博不喝酒不打架,他每天除了練劍以外,還是練劍……」所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看向國王的眼神已經像在看大型廢棄物而不是某個需要被騎士守護的高位者了。

  國王無言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我、我身為一國之王,決不會無緣無故就殺了自己的騎士,我說他調戲了公主!就是調戲了公主!」

  怎麼有人可以厚臉皮成這樣啊,都這種情況了還不放棄給羅蘭潑髒水?我居然為了這種活著都汙染空氣的垃圾挨了羅蘭一劍也太虧了吧,就該讓他直接被剁成肉泥啊!

  我已經氣到有點心臟痛了,雖然知道生氣會短命但是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有點失去理智地考慮要不要冒著事後被審判騎士長帶去審判所喝茶的風險,把那間虐殺密室揭露出來……卻被一個我非常熟悉、此時理應不會出現在這裡的聲音打斷了如何採取行動的思考。

  「國王陛下之所以要殺他啊,是因為……」那個聲音懶洋洋地從穿衣鏡後傳出,然後推開它現身在眾人面前。

  是暴風騎士長。

  他不緊不慢地將身子倚在牆邊雙手抱胸,姿態輕鬆隨意,與現場的氣氛格格不入,嘴上帶著暴風騎士標準的慵懶笑容,碧綠的眼掃視全場似是在確認是不是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了,接著才猛一抬腿,咻地一聲,把整面穿衣鏡踹到另一端的牆上,一聲巨響過後,除了鏡子被撞破之外,牆壁上也出現了龜裂……但那不是重點。

  他笑盈盈地道出了恐怖的事實:「他發現你虐殺女僕的惡行,想揭發你,卻被你抓起來,足足凌虐了三個多月才死。」

  三個月──那種酷刑,居然持續三個月?

  「誣賴!這是誣賴!你怎麼可能知道我關了他多久!」國王氣急敗壞,臉都脹紅了。

  暴風騎士長的語氣淡淡的,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天底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也沒有查不出來的祕密,我連你現在穿的是紅色豹紋內褲都知道了,還有什麼是我查不出來的?」

  呃不,內褲顏色就免了吧。

  「需要我把你虐殺他的手法從頭到尾複習一遍嗎?」

  我一聽見這話頓感不妙,昨晚見到的影像還歷歷在目,那些慘忍的刑求手段……正因為我清楚有多慘無人道,所以更不想讓羅蘭聽到那些話因而回想起來什麼痛苦的記憶。

  我連忙從太陽騎士長身後跳出來,趕在暴風騎士長開口前捂住了羅蘭的耳朵,強迫他轉過頭看著我。

  『別聽,』我用精神傳話在他腦內出聲,讓他沒有餘力去聽暴風騎士長的話,『看著我,』我努力望進那雙純黑的火焰眼眸中,『別聽、別想,都過去了,現在看著我就好。』都過去了,不要去回想過去遭受到的痛苦,不然、不然……我會很難受、難受到心痛不已,難受到哭出來的。

  羅蘭先是訝異地眨了眨眼,然後才乖順地低下頭,讓我不用費力把手舉高,並放開方才一直搭在佩劍上不曾鬆開的手,沒有溫度的手掌覆在我為他掩住耳朵的手上,當真不去聽、不去回憶那些痛苦,在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暴風騎士長的期間,我們便維持這樣的動作。

  「……泡鹽水、淋糖水放螞蟻……怎麼樣?還要繼續複習嗎?」

  直到那些我光是聽就能因閃過腦中的畫面而顫抖不已的虐待手法被宣讀完畢,我才抽回手,趁眾人的注意力依然聚焦在暴風騎士長身上時悄悄地溜回後方的聖騎士陣營,把主舞台留給上司們發揮。

  暴風騎士長扯下了穿衣鏡後隱藏密道的掛布,讓開了幾步,將連通密室的場景呈現在眾人面前,少了那塊布,密室中長久血沫噴飛累積下的腐臭味頓時瀰漫出來,成為他所揭發的罪刑的最佳佐證。

  即使是房內的黑暗生物已經全數聖騎士小隊被消滅、死亡領主失去了絕對的力量輾壓的此刻,沒有任何人想當那位「英雄」朝死亡領主攻擊,大家只是沉默地望著被揭露出來的醜惡真相。

  「烈火,去淨化那密室中的怨氣。」直到太陽騎士長下了命令,烈火騎士長才抽離目瞪口呆的狀態,走進了那間密室,沒有第一時間就施展淨化靈魂之火,而是大受震撼地呆看著這處密室。

  沒有人說得出話來,但能從這凝重的空氣中察覺到對國王的敵意在逐漸累積。

  我想,真相揭發的那瞬間,應該所有人都在思考究竟誰才是應該被消滅的邪惡吧,這場行動一開始塑造的正邪陣營,似乎已經反轉了。

  好一會兒,才聽見烈火騎士長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召喚出淨化的火焰,火焰一接觸到那沉重的空氣,密室中立刻響起怨靈的嚎哭,就如同死前慘烈掙扎發出的嚎叫般,淨化之火未燃盡前,那些悽慘的尖叫也不曾停止,不少臉色蒼白的人都低頭念起了祈禱詞。

  待火光終於燒盡,密室中不再傳來尖叫聲,一直沉默著的大王子殿下終於開口了。

  「父王,請您退位休息,以安享晚年吧。」大王子殿下的聲音很疲倦,他那臉色蒼白扶著頭的模樣也說明了他對這整夜鬧劇的容忍已到極限。

  「你說什麼……」

  「請您退位,以示負責,讓孩子服侍您安享晚年。」大王子殿下嚴肅地重申,雖說言詞並不嚴厲,仍是孩子對父親、下對上的語氣,但是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嚴。

  聞言,肥豬王的目光閃爍不定,他撇頭不去看兒子對他失望透頂的臉,似乎還想掙扎、向誰尋求幫助、求得一個轉機,可在他環伺周圍的騎士們瞪視他的神情、與近在咫尺實力高強隨時可以取他性命的死亡領主(天曉得現在還有沒有人願意捨身保護他)後,他終於是神色灰敗地垂下頭。

  「我、我退位……」

  就在國王如此宣布後,羅蘭身上突然發生了變化,他輕輕地飄了起來,周遭的黑暗氣息被收攏,由淡淡的白光取代。

  眾人本來神情緊張地抄起武器以為他要發難,畢竟方才不死生物軍團與困住所有人的黑暗氣息無不在恐懼意義上令人印象深刻,要是死亡領主真的殺瘋了可沒有人能阻止,可羅蘭本人卻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周遭,像是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突然浮空,甚至有點抗拒地掙扎了起來,周身的黑暗氣息稍微逼退了那些白色光芒。

  「難道,他因為解決了執念,要升天了?」一名聖騎士如此驚呼,那些不太清楚有沒有不死生物知識的皇家騎士們的臉色顯著地放鬆了下來。

  「死亡領主,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太陽騎士長高喊一聲,接著舉起手,金色的聖光籠罩在羅蘭身上,那些黑暗氣息立刻消失無蹤,當羅蘭懸浮到某個高度的時候,從皇宮那特別被挑高的天花板那降下了一團柔和的光芒,緩緩向羅蘭接近,那道光溫柔地像是引路人牽起迷途者一樣,緩緩將羅蘭籠罩在其中。

  似乎有了什麼預感,羅蘭對著我與何里輕輕點了頭作為最終的告別,而後將目光投向太陽騎士長,望著自己的昔日好友,緩緩開口:「格里西亞,再……見……」

  光芒一閃,他未盡的話語被吞沒,死亡領主的身影消失無蹤,半空中落下了潔白的羽毛,在淡淡褪去的光芒中輕盈飄落的白羽似是在告訴所有人,因罪孽滋生仇恨誕生的黑暗之物已然消失,受人恐懼象徵毀滅的死亡領主已經不復存在。

  我接住一片落下的羽毛,指尖細細感受它輕柔的觸感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儘管還有些疑問迫切地需要解答,可總體上心情是放鬆了,也沒有預期中撕心裂肺的悲傷之情。

  詆毀太陽騎士名聲的行動被阻止,死亡領主沒有在後悔與悲悽中消散,一切的罪魁禍首為他的罪孽付出了代價,而且如太陽騎士長所期望的,沒有任何人在這場行動中發生不幸。

  即使場面一度失控得令人絕望,可峰迴路轉下,終於是塵埃落定,死亡騎士事件在此畫下一個勉強能說的上完美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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