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將生活在此處的著眼點改變後,我不禁會覺得在這個世界中,所謂的情報網體系真是十分神奇的存在。

  畢竟這裡沒有網路這種可以瞬間傳遞訊息的機制,也沒有各種可以大量儲存資料的硬體軟體,但哪怕你覺得這裡缺乏能運行情報網的機體和發展條件,現實會告訴你,那些有頭有臉的大組織間存在著廣大的情報網,甚至連掌握大數據的能力都有。

  不然為什麼冒險者公會發佈的任務總能引導冒險者參與防堵盧斯教擴張的計畫呢?我們的雙人小隊已經好幾次在進行各種與邪教毫不相關的任務時,直接或間接地從中獲取盧斯教相關情報、有次甚至還直接半途和聖殿派出的聖騎士小隊合作去處理事件。

  這大概就是弗蘭克之前提到的,上頭會針對邪教進行的處理方案吧,目前階段似乎是各地方神殿和各大冒險者公會據點的合作?

  據說這幾個星期就抓到好幾個專門散播邪教小本本的犯人,也阻止了幾個即將形成的青少年犯罪團。

  不過既然因此多拿到獎金,我們就別在意這種好像被當工具人用的感覺了吧。

  剛領完酬勞在公會特設咖啡座偷個閒的我,點了一杯有著濃濃打發奶泡鋪在上頭的紅茶拿鐵……雖然它在這裡的名字好像不叫拿鐵,曉楓則點了杯蜂蜜牛奶,在旁邊咬著筆思考,寫著要給男朋友的信──沒錯,對象就是當初二公主遊行當天約她出去的那位騎士,是羅蘭小隊中和我交情較淺的人,名字……好像叫利爾還是維爾?

  「是利維,妳沒有一個講對的。」

  啊不重要啦……真是的,這樣就會讓我去在意說羅蘭的外出任務到底多久,已經一個多月沒聯繫了,不知道我寄過去的信件是不是堆成小山了,希望他任務結束歸還後,有辦法把那麼多封信都慢慢看完。

  雖說我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一個月不聯繫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該怎麼說呢……我已經養成一種固定有書信到來的習慣了吧,突然斷了唯一能交流的方式、失去每週例行揣懷的期待,實在是有點難受。

  「曉楓,我們要繼續接單還是休息一下回家修整幾天?」

  我們這幾天活動的區域是忘響國東南部的森林,下一步應該會考慮越過國界往月蘭國前進。

  雖然冒險隊的任務一直很忙,但是我們仍會把握在酒館等地與人對飲暢談打探情報的機會,因為我和曉楓的經驗,我們都是以「能立即掌握魔法及冷兵器能力」的狀態在異世界醒來的,以我們這群常看奇幻小說的人的思維來想,擁有這樣的條件想融入異世界生活最直接想到的就是當個冒險者。

  所以我們用從前進行圖文創作時的印象描述著其他小夥伴的樣貌,委託各地的情報商留意符合條件的女性冒險者,比如說詩織的人設是有著微卷白色長髮的橘瞳妹子,夏櫻則會是有著一頭櫻髮及綠褐色眼眸、長相又偏中性的女孩子,這兩人的髮色在這個世界中都是比較少見的類型,如果要打聽起來應該還是比較容易的。

  就是紫綾她的髮色是和我十分常見的棕髮接近的褐色……更確切的形容該說是褐紫色或是栗色,和櫻髮白髮相比之下就顯得常見多了,近似的髮色也很多,靛紫色的眼眸也說不上是獨特的瞳色,這組相貌條件太容易找到符合的人了,可求得過多解反而成為無用條件。

  好比最近看到的例子,那天參觀遊行見到的這個國家的二公主,她的外貌條件就剛好符合褐髮紫瞳的條件。

  ……嘛,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因為哪怕前兩位特徵明顯好了,我們至今還是半點收穫都沒有,所以才計畫著趁我們還幹勁十足的時候往國外衝,免得以後懶了、闖不動了。

  誰讓我們近期聽到能和特殊髮色有關係的情報的只有「葉芽城連環虐殺案的犯人有著一頭櫻色的長髮」,這種看似吻合我們要找的線索,實則八竿子打不著,還牽扯到獵奇案件的資訊。

  ……說起來兇手抓到了沒啊?那個案子發生好長一段時間了吧。

  扯遠了,總而言之,我們想往月蘭國前進,按照這個世界的行動規格,可能會有一兩年不會回來忘響國,雖然我來這裡也不過待了半年左右,直接換地區行動似乎有點早(住處現在還在分期付款呢),不過因為已經有穩定的情報來源,如果和夏櫻詩織她們有關的消息出現,身在國外的我們也不會錯過的。

  「先回家整頓整頓吧?我們還可以考慮再休假幾天,這樣我也能和利維好好道別。」

  又感覺自己被打擊到了,我可沒什麼需要道別的人啊,最多就再和羅蘭小隊的成員吃頓送別宴(還會是個沒有羅蘭的送別宴),而且……這次一出發很可能表示未來兩年內都沒機會見到羅蘭了。

  那麼這段情誼會不會因為時間流逝而日漸淡薄最終消失呢?其實雖然會覺得和羅蘭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但也不過三、四個月而已,儘管這對我來說已經占據穿越後超過一半的年月,但對羅蘭來說其實我們相處的日子很短吧。

  一個月的每日相處、近兩個月的書信往來、一個多月他出外辦公失聯的時間,雖然看似不短的時間,但和整整兩年不會見面的日子比起來,差距太大了,我可沒有信心對方會和我重視他一樣地重視我。

  唉,也許真有可能吧,但是哪怕將來可能某天因為不再通信而斷了聯繫,羅蘭是我的恩師益友的事實也不會改變,我仍然欠著那份人情,而我一定會去採取什麼行動來報答他,這份情誼斷然是不會憑空消失的。

  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別預支未來的煩惱啊。

  就在這時,公會的工作人員突然拿著一卷嶄新的羊皮紙,走到了我踏遍大半冒險者公會據點,卻從沒看過任何地方上頭有貼公告單的大型任務發佈欄前。

  這種任務是比較特殊的,它不是由各冒險隊自行揭榜完成任務後領賞、或是委託人按照隊伍名冊逕行指定委託的這種通常以一個隊伍為單位的普通任務,而是官方性質的、徵召多個團隊一起完成某場大型任務,獎金則是在固定的金額上再以個人貢獻度來加成,另外任務中獲得的物資可以歸自己所有。

  這種大型任務每次動員起來通常都會有一種要打仗的陣勢,畢竟這是少數能將數支各自為伍的強大隊伍集結起來的機會,毀滅力通常都相當驚人,所以基本上很少會發布這種任務,據說近十年都沒有發布過。

  畢竟「任務中獲得的物資可以歸自己所有」,在某種情況的解讀就是可以從附近的居民住宅中順手牽羊之類的,基於不是每個冒險者都還有良心這種東西,非特殊時刻基本上公會高層不會冒著風評被害的危險搞這麼大手筆的。

  這就讓人很好奇現在是什麼樣的特殊時刻了啊?於是我也和眾多駐足此處的冒險者一樣,一團人如沙丁魚群般全湧到公告欄前一探究竟。

  但我太矮了,在這一群冒險者中我是真的矮,矮就算了關鍵我還擠不到前頭去,只能被隔絕在人牆外猛跳腳,但哪怕就是跳了我還是看不到任何有效內容,只聽得到人牆中傳出此起彼落的驚呼聲和竊竊私語。

  這不就更令人在意了嗎!

  「玫瑰?」

  突然聽到有人喊著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地應答:「是的……誒?」看清來人後露出欣喜的表情:「瑪莎姐姐!您也在這裡呀,好久不見!」

  原來是從前我還是個萌新冒險者時,和我組隊多次也幫助我很多的瑪莎小姐,她是我接觸過的冒險隊伍中少有的女性領導者,也是女性冒險者中少數擔任隊上輸出主力的強人,是個很值得欽佩的人物。

  「幾個月沒見,妳都有自己的冒險隊了呢!」她有些驚喜地說著,看著寄完信跟上來的曉楓,我們兩人身上都別著進出公會大廳才會別上的隊徽,我身上的還是代表隊長身份的那種。

  「啊……沒有啦,也稱不上是什麼厲害的隊伍,只是和朋友一起活動而已。」我跟著客套了幾句,畢竟瑪莎小姐的團隊每次出去都是二十人起步,等級差距太大了,「說起來瑪莎姐姐,妳有看到前面的大型任務是什麼嗎?我擠不到前面……」

  「啊、那個啊,是發現了之前引發很多起事件的邪教據點哦,大概在西部山區那附近,是會和聖騎士合作的正式行動,需要花幾日整備出發……玫瑰妳要一起參加這次行動嗎?感覺對提高隊伍聲望很有好處呢。」

  「應該不會,畢竟我們接著要往月蘭國前進,應該是不會參與這次的任務了,瑪莎姐姐的隊伍報名了吧?我就先預祝一切順利啦!」

  邪教據點……所以說公會靠各種任務來編排盧斯教的效果出來了啊,打擊勢力擴張之餘持續蒐集情報,最終逮住小辮子。八成是因為公會之前托盧斯教之福蒙受大筆損失,所以一向以利益為指標發布任務,不帶政治、宗教立場的公會總管居然淌起渾水,不但與光明神信仰合作,更自行發起大型動員以達到徹底剷除邪教的目的。

  哇我該怎麼說呢,惹上該是中立派的大型組織(有冒險者的地方就有冒險者公會,因此這種遍及全大陸的組織通常不會主動去選邊站)還想和在忘響國有深遠發展歷史的光明神信仰打對台,再加上以信仰之名施行諸多不正當的行為,這就是個自取滅亡的節奏呢,幹得漂亮兄弟!

  這樣一來,有一種出了一口惡氣的感覺呢,畢竟我和曉楓都可以算是被盧斯教搞過的受害者,既然等到官方勢力出手解決這個邪教的時候,我們就負責歡欣鼓舞地拍拍手慶賀邪教勢力的破滅。

  雖說是託他們的福,讓我認識羅蘭小隊、重逢曉楓,但這並不可能讓我因此對他們心懷感激,畢竟我是屬於記仇記得更牢,有機會的話還要十倍奉還的那種人。把我壓在地上打、拿刀脅持我、想搶我血汗錢,還在山上把我追得灰頭土臉的……除了山賊團那次報了仇之外其他債還欠著呢,嘖、這樣一想我沒去參一腳好像有點虧?那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玫瑰瑰,妳在想什麼呢?」曉楓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度,一如既往甜美的聲音此刻帶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唉呀、真是的,一個不留神我滿腦子壞水都被讀光了。

  「妳放心我就想想而已,想想而已不會衝動的……」

  「嗯,乖~」

 

            ♔

 

  和瑪莎姐姐吃了頓飯告別後,我們步調悠閒地往葉芽城的安居小窩出發,因為是要開啟另一段冒險篇章前的修整階段,目的是得到充足的休息,沒必要趕著用飛行術連飛幾小時趕路或是耗費大量精神使用空間移動,租趟馬車慢悠悠地前進,這種和緩的氛圍正好。

  花了兩天時間到了葉芽城北城門外我們就付錢下車了,畢竟馬車沒有要進城檢查的打算,一陣子沒回葉芽城了,自己多走些路逛逛街也挺好的。

  基於我有自己亂鑽小巷子導致自己被人圍堵搶劫的糟糕經驗,就算兩人結伴我也深知不要往小巷亂走的道理,尤其是現在才在城的外緣區域,有些小路走著走著會繞進貧民區,實在不適合兩個女孩子亂走。

  可惜,可能我穿越後運氣真的很背,可能我就該在山林間亂竄冒險,根本不應該走在路上,走小路會進死胡同碰上搶案,不走小路也能撞見事兒。

  起因只是與一個人的擦肩而過,那人一身黑斗篷,身形瘦長,因為頭上寬大的兜帽而看不清臉,他(或是她?)匆匆經過我們的時候,無意碰撞到了曉楓的肩膀,而曉楓在被撞得踉蹌的下一秒,臉色突然大變,一把拉住我,指尖用力到發白顫抖。

  我自然被曉楓突如其來的表現給嚇到了,「妳怎麼了?」

  「不對勁,出事情了!」

  我剛想開口問出了什麼事情,就聽一旁的巷弄傳出女人的慘叫聲,曉楓則露出一臉不出所料的凝重表情。

  「到底是……」

  「等下再解釋,先過去看看!」

  我們往尖叫聲傳來的方向衝去,在巷子轉角處瞄到驚恐得跌坐在地的婦女,她瞪大著眼,一手摀著胸口、另一手指著前方,嘴唇抽搐著發出陣陣嗚噎聲。

  腦子還沒有將她的舉動和「發生了什麼」連結起來,駭人的景象就此映入眼簾。

  哪怕我不曾見過……我也知道眼前躺了一具屍體,看樣子是個和我們年齡相當的女孩子,身體因為生前的失血而顯得蒼白,淒厲的傷口遍布沒有被衣物遮擋的肌膚,身上的衣物則被傷口流出的血染透,整身衣物呈現一片暗紅色,濃厚的黑暗氣息攀附在那之上。

  地上還有血色扭曲地組成一串文字──

  「一切都是為了榮耀吾神。」

  啊該死的,又是這段文字。

  倒臥的屍體過於悽慘的狀態偕同著那血字張牙舞爪地刺入眼中,強行勾起我對盧斯教所有糟糕的回憶。屍體腐敗的氣味讓人無法抑制地一陣反胃,一股濃烈的、不僅僅是生理還包含心理層面的噁心感在亂竄著,我狼狽地別過頭,否則……我無法保證自己不會當場吐出來。

  腦中不由得浮現所有聽聞過關於「連環虐殺案」的資訊,被虐殺而死的年輕受害者、兇手總會選擇在葉芽城內棄屍……沒想到我們離開這麼久,虐殺案依然持續在發生嗎?還有那段文字……果然也是盧斯教的手筆?

  剛才和我們擦身而過的就是兇手?而那人和曉楓有了那一瞬的肢體接觸所以被讀到了情緒──那會是怎樣的情緒啊!

  我回過頭關注曉楓的情況,她蒼白著臉,一手抵在太陽穴上,搖搖欲墜的模樣彷彿下一秒就會倒下,我連忙扶住她,從包袱中翻出精油替她抹上,關切道:「妳還好嗎?」

  ……雖然聽起來就像廢話。

  「那種惡意……太可怕了,那不是個正常人會有的情緒,太超過了……」曉楓無力地低語著,「那樣過量的惡意……我只是讀到了那麼一瞬間就這樣不舒服了,那些被虐殺的受害者要承受多少啊……」然後她輕輕撥開我替她抹精油的手,「我沒事,現在重要的是要通報審判所。」

  「放心,已經有人去了,妳不舒服還是先休息吧。」

  別看是在小巷裡,看熱鬧的人卻不少,尖叫聲發出的第一時間就有大群好事民眾(我和曉楓似乎也算是其中一員)衝來,然後被屍體的慘況嚇得一愣,緩過來後才有幾名青年衝去通報巡邏的警衛隊。

  我們這些發現屍體的人自然也都被請去審判所做筆錄,這也不是我第一次來,並不覺得緊張,倒是有不少人嚷嚷著憑什麼他們也得去審判所、審判騎士濫捕百姓、為什麼這麼久都還沒破案真是沒用什麼的……聽著頭痛,但又不能叫他們閉嘴,這個世界的居民這麼缺乏公民常識的嗎?

  「閉嘴啦吵什麼吵!」本來就被無意間讀到的負面情緒給折騰得渾身不對勁的曉楓對噪音完全無法容忍,本來生性不喜歡惹事的她猛地起身,重重一拍桌對著那些吵鬧的無腦群眾怒斥。

  啊、曉楓真帥,既然妳都開口了,那我總不能靜靜在一旁呆看吧?

  「協助審判所進行調查不才是能盡快破案的方法嗎?我想各位都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或朋友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吧?」我往前一站攬下夾雜些許敵意或怒意投來的目光,擺出十足和善的笑臉,「那就閉嘴接受筆錄,好嗎?」

  我狀似不經意地理一理衣襬,清楚地把佩劍露出來,曉楓則撥弄著弓弦,意思再明顯不過,讓他們自行考慮要不要和手持武器的我們正面槓上。

  咳……別問為什麼我們看起來這麼熟練的樣子,要知道我們這種雙人女性冒險隊在外面很容易遇到想要搭訕或是鬧事的人,多遇到幾次自然就學到了一套標準行事流程,當然在雙方同樣都是冒險者的情況下,通常威嚇階段是不會被放進眼裡的,非得實際動手才能搞定。

  但面對的是城中生活安逸的普通老百姓的話,應該不至於動手吧?

  「妳們──」

  「請不要在審判所裡喧嘩,而且城內是禁止打架鬧事的。」站在房門外看守的聖騎士終於出聲制止,我們自然是從善如流地表達歉意後坐下,於此同時,負責筆錄的聖騎士也傳喚下一個人進行詢問。

  基本上這群人都是聽到尖叫聲才趕來的圍觀群眾,能給出的情報量就那樣,而我和曉楓雖然和兇手擦肩而過,但是因為那人身穿兜帽的緣故,並沒有看到臉,僅僅能給出大概的體型與身高。

  就在我已經完成筆錄,暗想著不知何時聖騎士才會宣布我們可以離開時,突然從門口傳來一陣騷動,有人突破了門衛一腳踢開大門,闖入我們所在的等待室。

  來人有著燦金的短髮與深棕色的眼眸,穿著和這裡執勤的人不一樣的、隸屬於另一個小隊的聖騎士制服。

  「什麼人?」似乎是主管級別的聖騎士皺眉望向闖入者,隨後露出有些詫異的神情,「克嵐德?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樣做是違反規定吧?」

  「我才沒空管什麼規定,維達。」名為克嵐德的聖騎士喘著氣,迫切地問道:「你們有蘿莎琳德的消息了?是真的嗎?我妹妹她還好嗎?」

  「……」面對那急切的目光,維達沉默了。

  我從他的沉默中猜到了什麼,而克嵐德顯然也是。

  「等等,你們小隊最近負責的案件是……不是吧?告訴我!不是那樣吧?」他看著維達,像是希望能得到否定的答案,但對方卻只是沉重地頷首。

  「不……怎麼會……」克嵐德摀住臉,顫抖著連退好幾步,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情緒潰堤的時候,他卻猛地收起情緒,站在原地低著頭不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表情,緊繃的身軀卻不住地顫抖。

  似是終於沉澱下瀕臨崩潰的心緒,他深深地呼出氣,抬頭是一個慘然的微笑,「抱歉我失態了……請你們務必、早日抓到兇手,之後的事……我等你們通知。」然後腳步飛快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也是,聽說聖騎士是極為自律的群體,但在失去家人的這個當下都不能好好抒發些情緒未免也……太哀傷了。

  我的心臟緊緊地糾在一起,如果只是發現虐殺案的屍體就算了,因為某種難以明說的「距離感」我能不那麼感到悲傷,但是就在剛才,我親眼看到了悲劇降臨在一個家庭身上;就在自己面前,無盡的痛苦和悲痛降臨在那名聖騎士身上,那種感受突然就拉近了,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

  同在等待室的其他人也紛紛露出哀戚的表情,就連一開始鬧得最兇的幾個人也露出羞愧、不忍的神色,有些人低頭默念起光明神的名諱,向心中的信仰尋求慰藉與救贖。

  如果有神蹟的話,就讓這一切趕緊結束吧。

 

            ♔

 

  當我們結束審判所的訊問回到溫暖甜蜜的住處,已經是傍晚了。

  說來難得,我們回到家時,居然沒見到那群平時總是聚在前庭廣場玩的孩子,不過因為一天下來的事情身心俱疲的我沒有閒情逸致去關心這個,對我來說,少了可能會製造麻煩、給我徒增困擾的小孩子們是件好事,自然也沒想太多就直接進屋休息了。

  但到了隔天,我們才發現不只小孩子,這整個社區的人都不見了,幾乎每戶都是空的。

  「什麼鬼?這是團康活動集體出遊嗎?」

  「不可能吧……嘿、他們居然留了張紙條給我們耶!」我們一直巡到蕾特絲家門前,才看到門上貼了張紙條,署名是蕾特絲。

  『親愛的玫姐姐、楓姐姐:

  因為不曉得妳們會不會在這段期間回來所以留了字條,請不用擔心!大家只是一起去葉基山脈附近去找藥草了。

  這幾天有個人來我們這裡找人幫忙工作,只要蒐集藥草就可以拿到大筆的獎金,所以大家都一起出發了!兩個星期內會回來的,回來後再一起出去玩吧!』

  最後標上的日期是三天前。

  葉基山脈啊……出了葉芽城以後全速趕路大概兩三天的路程,不過以一般人的腳程步行的話至少五天,說不上太遠,以前冒險任務路過幾次,大多是平緩易攀的山頭,不曉得那兒產的是什麼特別的藥草,居然連冒險者公會都不找了,直接跑來居民區拉人,是不想付仲介金嗎?但是冒險者的效率一定會比普通老百姓來的高啊,這種顧此失彼的操作令人難以理解。

  不過蕾特絲的母親我記得是從事藥學的研究者吧,也許人家看中了這點?

  獨自扶養蕾特絲長大的蕾麗莎女士,是一位從外表上看不出年紀的婦女,為人很和善,總是包著頭巾,大概因為我很常關照蕾特絲,所以經常送一些茶葉啊、傷藥給我們,蕾特絲非常敬愛她母親,和我說了很多她們家的故事,曾聽她大概說過她母親的家業,有點類似巫醫世家,其實我不是很確定這個職業究竟叫什麼,做著醫生的工作,但是是以藥草、香料為主,還帶了點魔幻色彩。

  嘛,有像蕾麗莎女士那樣對藥草精通的人在,我的鄰居們應該不是被人口販子找個藉口集體拐賣什麼的。

  確認了鄰居們的集體消失並不是因為什麼奇奇怪怪的理由,我倆也就分頭去辦自己的事了,曉楓去找她的利維先生,我則花時間確認了一次必需品清單,準備自己到市集上採買。

  上次給了試用期的箭矢似乎很讓曉楓滿意,她在清單上標註可以直接買十桶回去……我很想提醒她我只有一個人要去武器店,就算我有空間魔法能用我也不想因為獨自爆買而招人目光,但我都答應要買了我還能怎麼樣呢?

  最後我選了一個最沒有意義又費事的解法,一次買兩桶這樣看起來很正常的數量,然後出了店門就來個幻術大變裝,假裝成是新的客人走進去再買兩桶,分次完成買十桶回家的任務。

  有魔法能用真是方便啊,尤其在我臉皮薄的時候特別覺得自己會精神系魔法真是太好了。

  正事辦完後我和幾個剛好休假的羅蘭小隊隊員相約去訓練場,久違地相互切磋之餘得知羅蘭依然在外任務杳無音信……對,連身為小隊員的他們都沒有收到任何訊息。

  雖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這麼久的失聯……我很在意。

  因為外出任務而無暇寫信給我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哪怕是被外派任務他是一個騎士小隊的隊長這件事並不會改變,很難想像羅蘭會完全不過問自己隊上的事務、也不主動和隊員交代自己的狀況,畢竟他連和我的通信都會做各種近況報告了,我總覺得這樣的失聯有些蹊蹺。

  但即便在意,我也無事可做。

  我討厭這種無法掌握有效資訊的情況。

 

            ♔

         

  身為冒險者,時刻掌握資訊是很重要的事情,充足的情報量對於擬訂計畫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即便我們都知道,「計畫趕不上變化」,但是一個沒有計畫的冒險隊遠比你想像要來的危險。

  所以我們通常隔個幾天就會到冒險者公會的公告欄看看(特別在每次任務要出發前一定會去,曾經吃過資訊不足的大虧了,現在變得格外注重情報),那裡常常會有公會情報網帶來的第一手資訊,各個情報會依照重大程度分不同的顏色。

  而今天,上頭貼著一張暗紅色的單子。

  上頭提到討伐盧斯教據點的隊伍已經集結完成,即將出發,但是……

  「近期有發現有心人士以不實情報(如:採集藥材、挖掘礦產換取高額報酬等理由)哄騙一般百姓往討伐目標據點所在的西部山區前進,已有部分民眾失去音訊,疑似被該不法組織帶走;此外,有線報提供該組織妄圖進行人體實驗的傳聞,請多加留意。」

  看完這則佈告,我只想到蕾特絲留下的那張紙條……與情報完全吻合。

  「葉基山脈、西部山區……我靠!我當時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我如果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以他們的腳程來說說不定還沒到目的地。」

  我們的鄰居們,真被人找個藉口拐走,而且還是被邪教拐去做人體實驗了?

  「玫瑰,我們改變計畫吧。」曉楓搭住我的肩,臉色凝重,「這些日子照顧我們的人都遭殃了,得去幫忙才行吧?」

  「誒……」曉楓的意思是,要取消動身去月蘭國找人的計畫,來拯救我們被邪教拐走的鄰居們?

  不是,雖然我這麼講有點自私,但是坦白說我和這些鄰居感情並沒有那麼深,深到要用尋找摯友的時間去為了他們投身進麻煩中,他們幾十人在我心中的重要性遠遠不及我那日思夜想的三個摯友。

  我最多惋惜一下自己沒能當成先知早一步阻止慘劇,如果他們真出了什麼事我也可能會感到難過,可我並不認為自己需要為此負什麼責任,也並不覺得愧疚或自責。

  「那個噁心巴拉的邪教都做到這步了,強盜團、連環虐殺案……現在是無差別人體實驗?」曉楓的臉色徹底拉了下來,語氣陰沉可怖,我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

  「曉楓,冷靜!衝動是魔鬼!我知道妳很生氣,我也一樣,但是要以此為動機去改變原有計畫還是……而且妳看我上次想參加妳不是阻止我了嗎……」雖然一直這樣說有點過分,可我真的、真的不覺得他們的存在對我有那麼重要,重大到需要改變原定計畫還主動投身危險,我們不是英雄也不是執法者,要懲戒他們罪行的不該是我們。

  「蕾特絲也在裡頭哦,可能就要被拿去做人體實驗囉,她還說著回來要和妳一起玩呢。」

  「我……」良心好像有點痛。

  「退一萬步說,」曉楓撩開我旅行披風的兜帽,溫熱耳語輕灑在耳邊,撓得脖頸有些發癢的同時,心也因為她的話語而騷動著,「妳看到報酬欄的基礎金額了嗎?完全夠我們比預定計畫提早好幾個月繳完房貸哦。」

  「!」

 

  唉呀,摯友都發話了,就是刀山火海也得一闖啊,才不是因為錢這麼現實的因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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