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後,回聖殿的路途中曉楓哀嘆著今晚得熬夜幹活了,為了交出關於目擊死亡騎士襲擊太陽騎士長的相關報告,不知道得弄到幾點才能睡。

  「而且追擊死亡騎士的部分該怎麼寫啊?要詳細交代和死靈法師的作戰嗎?」平時文書報告寫得比我少的曉楓向我求助。

  「我覺得不行,妳想害詩織到時候留下案底嗎?之後她要怎麼進聖殿……呃,我們會想辦法讓她進聖殿的對吧?她也是穿越者,所以待在聖殿這個中樞是合情合理的請求對吧?」

  雖然「讓死靈法師進聖殿」是個不論誰聽見都會覺得荒誕不經的想法,但是如果只有我們在聖殿,而詩織一個人在外生活什麼的一點都不好!之前買了可以五個人一起住的房子,為的就是大家總是聚在一起的溫馨日常感,哪怕因為神諭進了聖殿打亂了從前的生活規劃,我也希望R黨俱樂部五個人可以好好地待在一塊兒!

  將R黨俱樂部的大家看成光芒,希望能永不分開的可不只小夏而已,在國中時,我也曾夢想著將來出社會的我們能成為同居人、一起生活什麼的,就是那種、雖然各自前往不同的領域發展,依然能彼此談心、甚至相互扶持著過日子的情景……

  當然隨著年齡增長,早就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妄想,我們每個人想要的生活其實都是不一樣的,怎麼樣都不可能出了社會還綁著彼此一同生活──但這裡可是異世界啊!

  還是本來是套小說的世界之中,是小說的世界中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會有迭沓起伏的主線劇情,你們想想看,一部小說要如何能吸引人閱讀、吸引人消費?它必須有戲劇性的起承轉合,它要有需要主角們齊心度過的難關,會有激勵人心的冒險,甚至是人與人之間那刻骨銘心的羈絆。

  既然中樞在聖殿,那麼想必故事內容就是環繞著聖殿進行的,穿越者的任務是使更多元的平行世界產生,換而言之,就是神明大人們希望我們在一定程度上(也許越大越好?)影響原劇情的發展,如此脈絡,五個人都一起留在聖殿共同面對那些原書主角們經歷過的挑戰,不才是最好的嗎?如果一個穿越者是一雙輕扇一下激起海嘯的蝴蝶翅膀,那五個人能產生的劇情影響不是更大嗎?

  用這些理由能不能說服因神諭創立聖殿祭司並全權負責相關事務的冰藍先生再弄個什麼名義把詩織帶進來呢?雖然感覺總在麻煩人家讓我們走後門,很過意不去什麼的,但是……這就是私心吧?明明大家能一直在一起的機會是存在的,怎麼可能不去爭取呢?

  「我有機會問問看,但我不保證可以成功……」夏書的語氣不太確定,但是依然具有強心效果,怎麼說冰藍都是他家副隊長,由夏書來請求成功率會更大吧?

  「不過,玫瑰,雖然我們被詩織痛打了一頓,妳那邊呢?妳沒碰上死亡騎士嗎?」

  正為詩織也能進聖殿而雀躍揚起的嘴角稍微僵住了,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表情露出破綻。為什麼平常總是搞錯重點或是亂帶偏話題的夏書,在這種時候偏偏不那麼幹了呢?

  「有遇到,但是狀況和曉楓說的完全不一樣,死亡騎士看上去毫髮無傷,我有嘗試遠距離用神術牽制等你們來支援,但是等不到,我也不敢和無傷狀態的死亡騎士硬碰硬,而且推測你們很有可能被死靈法師纏上,就放棄死亡騎士那邊來找你們了。」我也沒有說謊啦,只是中間省略了漫長的相認環節而已,「那你們呢?具體和詩織是怎麼打起來的?讓我幫你們想想報告該怎麼寫。」

  「喔,和妳切斷通話以後我們被途中冒出的幾個不死生物給吸引了注意,被引到小路後就被埋伏在那的詩織用死靈法術襲擊,之後就開始你追我跑直到被引到結界……之後妳在現場看到的就差不多是全貌了。」

  「那就只寫因為被突然出現的不死生物吸引注意,害怕遊蕩的不死生物會造成一般民眾受傷所以優先處理,之後就弄丟了死亡騎士的蹤跡,這樣可以吧?你們應該沒有提到說我也出去支援吧?」我確認他們沒有通報多餘的資訊給聖殿,「那就別提,假裝沒發生過,」反正我是用空間移動直接出來的,等於沒有人可以作證我在這段時間曾離開聖殿,「前面目擊死亡騎士砍傷太陽騎士的地方自己照印象寫沒問題吧?」

  畢竟我也不在現場,只有在剛才的閒聊中獲取了一點基本訊息。

  先是出現較弱小的劍士型不死生物吸引了太陽騎士長的注意,而後死亡騎士趁太陽騎士長專心迎擊眼前的敵人時從後方突襲(真難想像注重騎士道的羅蘭會做出偷襲這種行為,好奇怪啊。),代替負傷的太陽騎士長,寒冰騎士長使用寒冰神劍與死亡騎士展開激烈的對決(雖然曉楓馬上使用治癒術治癒太陽騎士長背後可能有五十公分長的傷口,但可沒人敢讓我們尊貴的聖殿之首迎戰那樣強大的敵人。),後來靠著綠葉騎士長與太陽騎士長的後方支援,死亡騎士才丟下:「我會回來找你的,太陽騎士。」的話語離去。

  等等,也就是說,我錯過了羅蘭與寒冰騎士長對打的畫面嗎?我心目中的實力天花板與走在地上的神真刀實劍的戰鬥場面,我居然錯過了嗎?

  可惡!好可惜!聽說在其他聖騎士長支援之前死亡騎士是佔上風的,羅蘭那麼強大的嗎?我好像不曾見過羅蘭與誰激戰的場面,畢竟除了初遇以外,我能見到的羅蘭的戰鬥只有與隊員訓練或是偶爾接到的切磋請求,而這些時刻我從未見過他居於下風的模樣,自然也無從了解他強大的極限到哪。

  比起與同袍切磋時配合對方程度有所收斂的打法,我果然好想看,他全力戰鬥的模樣……就算站在那的已經不是我所憧憬的羅蘭小隊長,而是死亡騎士。

  「玫瑰,妳現在渾身散發著戰鬥狂魔的氣息。」曉楓伸出食指點了點我的肩膀,「寒冰騎士長和死亡騎士的確打得很精采,但是怎麼說,因為聽說上司遇到難纏敵手而感到興奮應該不是個下屬該做的事情吧?」她用某種質疑我人品的目光看著我。

  「對不起,我錯了。」

  可是你們這些在現場的人不會懂的,我真的好想、好想看……你們不知道我錯過的到底是什麼。

 

    ✧

 

  隔天,當我坐到書桌前面對那堆厚度可觀的公文山時,有那麼一瞬間想撕了昨日臨時丟下工作衝出去的自己,明明知道多了一堆這星期得全部上繳的文件要處理,我為什麼還有辦法悠哉地和人聚餐啊?這下好了,在這些公文處理完之前我哪都不用去了,更別說煩惱如何找到害死羅蘭的犯人了。

  啊啊啊不行啊,越是焦急著想要做點什麼,就越沒辦法集中精神在公文上,這樣會造成一個根本沒辦法把事情做好的死循環的,因為想調查羅蘭的事件而不能專注批改公文,最終因為公文改不完而失去出門調查的機會,然後就更加心浮氣躁……我可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唉,雖然是有危險性,但是為了能早日解決公文,騰出時間追查殺害羅蘭的兇手,我願意去賭上這點兒風險。

  我走到梳妝鏡前,對著鏡子給自己施加了屏蔽雜念專心在文書上的精神命令。

  老實說,這樣搞自己的大腦真的不是什麼好主意,但是除此之外,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讓我更早完成工作的好辦法,唉,人有時候就是要做出一點犧牲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嘛,不過這種事情可不能常做,誰知道長久累積下來,會不會真給大腦留下什麼不好的傷害。

  把自己打造成文書處理機器人的我又在不知不覺中寫空了一瓶墨水,當我彎下腰找尋下一瓶墨水時,房門被扣響了。

  曉楓現在可還在審判所值班呢,所以說這個敲門應該是找我的?可是很少有什麼事務是需要跑過來聯絡我的啊?通常是我去聯絡他人,畢竟那才是我的工作,也不可能是敲錯房間,因為是聖殿中僅有的幾位女性,我們的寢室安排在遠離一般騎士宿舍的區域,是由祈禱室改造成的,周圍都是空的祈禱室而非聖騎士住所,還是說今天的例行事務有什麼沒處理好?不會吧,我都確認過了才是,難道是……有什麼緊急任務?

  滿懷著疑問前去應門,門後站著的是我的直屬上司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位──一位有著美麗的金色長髮與蔚藍雙眼、身著白色騎士制服,騎士服上頭有著醒目太陽紋章的男人。

  是的,溫暖好人派的老大、昨日剛被羅蘭一劍砍傷還揚言要回來找他(實際只是要告別,但是估計已經造成他人誤解了)的太陽騎士長,他正掛著悲天憫人的笑容,從容優雅地站在門外等著我。

  我連忙向這位尊貴的聖殿之首行禮,「貴安,太陽騎士長,請問有什麼事要吩咐的嗎?」

  好的,看來真是找我的沒錯了,聖騎士長們是具有隨時發派任務給聖殿祭司的權力的(當然,亞陽騎士長雖然有這項權力卻從來不敢使用,我也還沒把夏書真的當成上司來看),估計有什麼要緊任務才讓總是派遣副隊長亞戴爾先生執行各類公務命令的太陽騎士長親自找上門。

  「日安,玫瑰祭司,感謝光明神的溫柔耳語指引太陽來到此處,玫瑰姐妹可否替太陽領略其中含藏的光明神的恩惠?」太陽騎士長用那令人如沐春風的和緩嗓音說著普通人很難聽懂的話,我們一般通稱它為光明神語,畢竟全大陸都知道太陽騎士是三句話不離光明神的虔誠信徒,那說話方式如此文謅謅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著他遞來的一封任務指派信,我想白話文來解釋太陽騎士長所說的話,就是要派任務給我就對了,如此,當然是回以最標準的職業笑容:「遵命,太陽騎士長。」

  待太陽騎士長帶著充滿信任的笑容離去後,我才拆開信封詳閱其中的任務說明。

  不知道會不會派什麼奇怪的任務出來,但願不是像交接期的某一次,給出了:去城裡某家熱門甜食鋪剛出爐的限量藍莓派的跑腿任務。在我因為公文與羅蘭的事情焦頭爛額的情況下還給我這種任務的話,我可能會憤而辭職……信內是白話文,所以寫這封任務信的另有其人嗎?

  「昨日發生死亡騎士現身城內一事,死亡騎士乃高階不死生物,若放任其在葉芽城內恣意作為可能影響到城內居民的安危,故對聖殿祭司發布任務,要求最低限度完成每日事務後優先協助巡邏隊調查死亡騎士的蹤跡,期望早日抓獲死亡騎士。」

  我差點跪下來痛哭流涕地讚美光明神。

  太剛好了吧,這就是送上門的機會嗎?我還在為如何找機會調查而苦惱,現在就把死亡騎士相關的任務派出來了!感謝光明神,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光明神的指引!

  收到這封任務信不就是給了我合理出門調查的藉口了嗎?謝謝太陽騎士長這時候發下這個任務……不過,對於死亡騎士的事件他應該也很苦惱吧?今天到食堂吃飯時聽到了一些懷疑太陽騎士長與死亡騎士的誕生有關聯的聲音,畢竟了解不死生物的特性是聖騎士與祭司們的共同課題,死亡騎士只會對與自己執念有關的人事物有所追求──這裡沒有連這點常識都沒有的人。

  具備這種特性的死亡騎士唯一開口說過的話便是「一定」會回來找太陽騎士,這很難不讓人多做聯想,知曉羅蘭不過是真心想找太陽騎士長道別卻害他被誤會的我,真的很替上司感到憋屈。

  可憐的太陽騎士長,他一定超級委屈的吧?什麼都沒做就被人誤會。

  但我也沒辦法……我不能告訴別人我知道死亡騎士生前是誰、甚至還認識對方吧?

  那我能做的也就是盡早調查出真相,等到真相大白後,太陽騎士長自然能從這種被冤枉的處境中脫離。

  雖然任務內容主體是希望能掌握死亡騎士的行蹤啦,我們聖殿祭司實際上掌握什麼能力當初都是有詳細資料上繳的,我會使用包括感知的精神系魔法上司們是知道的,這個任務恐怕就差沒有直接寫說希望我直接用感知找到死亡騎士告訴巡邏的小隊讓他們去抓人……但就算我看出了那串文字下隱含的期望,只要不是白紙黑字的直接命令,我就不會這麼做的,就假裝自己看不懂吧,我只會把這封任務信當成是合理外出調查的藉口。

  這時候就讓聖殿找到羅蘭肯定是直接火刑伺候,不死生物在光明信仰深耕的忘響國內本就是不被容許的邪惡存在,才不會有人在乎羅蘭的死是因為誰、他的執念又是什麼,以光明神殿的立場,只會想要盡快除掉可能成為死亡領主帶來更大危害的黑暗生物以保護信徒罷了。

  我絕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哪怕這很對不起暫時背負他人懷疑的太陽騎士長,但是要我在太陽騎士長和羅蘭之間抉擇的話,毫無疑問,我會站在羅蘭這邊,在成為應該盡己所能執行任務的聖殿祭司之前,我首先只是個名為玫瑰‧奈忒、懷有私慾的人類罷了。

  雖然這種消極怠工的行為如果被羅蘭知道了,會被他教訓的吧?「這不是一個合格的下屬該有的行為。」之類的,也許會被這麼說吧?

  不過,就算很想現在馬上衝出門,看著那堆公文山我實在沒有勇氣與可揮霍的良心,再一次丟下自己該處理的文件跑去幹別的事情了……果然,還是先把今天該做的份數先處理完再出門吧?

 

    ✧

 

  成功爆發人類潛能的我用比預料中還快的時間處理完那堆得有半個人高的文件(當然,代價是字跡徹底奔放了起來,但願最後蓋章的暴風騎士長看得懂),迅速將桌面收拾好,寫了張便條連同任務信一起留在桌上,這樣等曉楓結束審判所事務回來她就知道我的行蹤,可以自由判斷接下來她該做什麼事,是留下來處理文件還是同樣地出外調查,由她自己決定。

  因為不想引人注目,加上調查事件可能總會遇到點什麼突發狀況,我替換成冒險者的裝束才出了聖殿。

  好的,離開聖殿後該從哪裡開始調查起呢?坦白說,雖然當冒險者時期蒐集情報的任務做得不少,可是那偏向是一種透過廣傳的謠言捕捉所需信息的任務,眼下這種情況,只是走進酒館裡聽八卦能聽到的恐怕只會繞著太陽騎士與死亡騎士有關聯的信息轉吧?

  果然會很苦惱從哪裡開始,畢竟說實話,我現在持有的情報基本全是個人的猜測……也不全是猜測,有些地方是被羅蘭側面證實的,但確實完全沒有實質上的證據,全是憑著一腔熱血行動的。

  不過,照我的思維來走的話,果然會想先從皇家騎士那邊著手吧?

  羅蘭小隊的大家得知的資訊是羅蘭先被派出城執行任務,而後是因任務殉職的消息,可是與只能得到他人轉述的情報的我不同,原羅蘭小隊的成員才是一直與羅蘭生活的同胞,在這段羅蘭失聯的空窗期前後,他們最為了解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麼讓人覺得不對勁的事情,所以我會想先補足這方面的資訊。

  雖然知道這些資訊不見得對找到害死羅蘭的兇手有幫助,但誰知道呢?我相信很多事情之間都是有著絲絲縷縷的連結,也許看似無關的線索順著某個邏輯摸索到最後就會發覺終將引導出某個結論,端看它們能不能被挖掘、被拼湊。

  況且……如果詩織所說的,光明神在指引著我們,那麼,想必祂也會幫助我順利拼湊真相的吧。

  目前關於原羅蘭小隊我所知道的有:在「羅蘭小隊長的死訊」被宣布後,小隊就被解散了,隊伍裡的成員被拆散編入不同單位,本來擔任副隊長一職的弗蘭克則獲得晉升,現在是某個皇家警備團中的小隊長之一。

  靠著比偵測雷達還可靠的感知能力,我成功在北城門堵到正在負責巡邏的弗蘭克。

  「有時候我會覺得妳找人的能力太強了,有什麼訣竅嗎?」被我攔在轉角處聽過我的來意的弗蘭克苦笑道,回頭命令自己的警備小隊繼續任務,這才找了個街角咖啡屋和我坐下,「怎麼事到如今突然想問這些?我以為妳會想盡可能擺脫隊長的離開帶來的陰影……不,是我失言了。」

  注意到我突然扭曲了的表情,弗蘭克收斂了面上的笑容,「那對我們來說都是很沉重的打擊,明明我還有那麼多要向隊長學習的,到底是多麼凶險的任務,連隊長那麼強大的人都……」他面容苦澀地灌了一大口咖啡。

  「難道說,妳覺得隊長的死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不,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不如說要根據你所說的才能知道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我深信此刻這份略帶哀愁的笑容和謊言都是完美無瑕的,「只是想振作起來,都過這麼久了,去面對自己曾經想逃避的,看看能不能……在最後掙扎以後就此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弗蘭克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我的回答與我的行為之間是否存在足夠的連結性,最終他嘆息,「是啊、上次那樣的狀況我很抱歉,妳將隊長看得很重要呢,比我們以為的都還重要,如果能走出來是最好的……」而後他一一回答我的疑問,沒有任何的隱瞞。

  ──羅蘭小隊長喪命的任務似乎是緊急派發下來的,在那之前隊裡沒有收到任何通知,是隊長啟程以後才補上的任務單,任務內容則是極機密的。

  ──而且當時的羅蘭小隊長似乎懷有什麼心事,雖然隊長本來就是個從不進行多餘社交的人,但那陣子比以往都來得沉默寡言,連好不容易才開始挪出時間參加的隊內聚餐也都推辭了。

  ──緊急任務前有段時間羅蘭小隊長會頻繁地在半夜出門,回想起來很反常啊,畢竟隊長是個作息規律的人,即使公務繁忙也從來不熬夜、一向準時就寢,突然在深夜外出實在很不尋常。

  「啊、真的要說最奇怪的事情的話,就是隊長出任務過沒幾天,我們那一區宿舍遭小偷了。」弗蘭克瞇起眼,努力回想當時的經過,「隊務結束後發現房間被弄得一團亂,大家都忙著清算財物遺失,後來就當成一般的竊盜案通報了,但是啊,有能力越過皇家警備的小偷應該會有更好的下手對象吧?隨便從一個貴族的住所摸走幾顆寶石大概都是輕而易舉的,我想不通為什麼挑我們皇家騎士的宿舍,這應該是風險最高收益卻有可能最低的場所吧?不覺得奇怪嗎?」

  我點頭附和他的看法。

  「不過奇怪歸奇怪,這和隊長的死沒有關係吧……大概就這樣了,有幫上妳嗎?」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謝謝你了,弗蘭克。」我將喝乾的空茶杯放下,十指交疊將下巴靠在其上,端出聖殿祭司的職業笑容,「對了,你們應該有聽聞死亡騎士出現在葉芽城的事情吧?」據曉楓所說當時在聖騎士圍出的包圍網以外,多的是圍觀的一般民眾,消息不可能沒有傳出來,「警備隊有任何加強巡邏的對策嗎?」

  「不,完全沒有,說到底不死生物是你們光明神殿的專業,我們皇家騎士就算多加強巡邏,實際遇到死亡騎士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自然就不會做那種無用功。」弗蘭克露出無法理解這種思維的表情,「妳不會不知情吧?那個死亡騎士可是有著能和寒冰騎士打得平分秋色的實力,那樣的對手,普通騎士碰上根本沒有還手的可能,我們不會冒這種風險。」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怎麼、被神殿派了什麼關於死亡騎士的任務嗎?」弗蘭克招來侍者又點了一杯咖啡,「那妳得注意安全,話又說回來妳的上司在想什麼?把這種危險的任務交給祭司?雖然妳以前是冒險者,但是遇到那名死亡騎士也絕對沒有勝算的吧?妳自己要小心……」怎麼樣也都是認識好一段日子的朋友,他的關心此刻卻傳不進努力拼湊思緒的我耳中。

  如此看來,並沒有人將死亡騎士與羅蘭之死做出任何連結,也因此就不會流出什麼傳聞,也就缺乏可以接續調查的線索,看來我的這條思路走不通啊,本來想藉由將兩起事件一起提起來試探皇家騎士這邊有沒有什麼傳聞的。

  至少現在可以確認的是確實有不對勁的地方,而且我都能做出相關聯想,比方說:所謂緊急任務根本就是藉口,應該是幕後黑手將想揭發醜聞的羅蘭制服帶走後,為了不讓羅蘭小隊發覺不對勁而採取的措施;羅蘭的沉默寡言可能在於他準備揭發某件事情進行心理建設,也可能這事情危險到絕不能牽連旁人所以故意保持距離;更早之前的深夜出門,也許是為了蒐集證據;至於所謂的闖空門,可能是幕後黑手想確認羅蘭房內有沒有需要銷毀的資料、還有他的隊員們有沒有知情人士之類的……當然以上全都是我的猜想啦。

  只靠猜想是沒有辦法做到任何事情我還是知道的……唉,難不成只能乖乖配合聖殿,並期待審判所會帶來真相?不,還不到非得放棄的時候。

  看上去弗蘭克也不像知道羅蘭仍存在於世的模樣──如果死亡騎士仍然可以被視作羅蘭這個人的話。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書上有提過成為不死生物就已經和生前是不同的生命體了,現在才在糾結這個似乎有點遲了,但、就還是稱其為羅蘭吧……

  想來羅蘭也並沒有要向昔日同胞道別的意思在……嗯,心理平衡點了,不是只有不打算和我道別而已,還好我夠死纏爛打才得到相認的機會。

  如果當時沒有理會曉楓的拜託追出來,我根本就不會知道羅蘭遭遇了什麼(雖然嚴格來說,我現在依然不清楚他所遭受的迫害全貌),甚至可能恍然未覺地旁觀死騎降臨事件發生又落幕,直到事件結束都不知道那含恨誕生最終消失的死亡騎士就是羅蘭,這樣的認知如今仍會使我手腳發冷。

  我真的每每思及此,都要感謝那麼看重夥伴的自己,還好為了曉楓追出來了,否則我可能會抱憾終生。

  可那為什麼……需要特別找太陽騎士長道別呢?而且還是──本來就「只」打算向他告別而已,到底是為什麼呢?原來羅蘭和太陽騎士長認識嗎?太讓人意外了,我實在沒有想過這兩人會有所交集,不過仔細一想他們似乎年齡相仿……死後獨獨要找太陽騎士長道別,說明兩人是交情深遠的舊識?地位崇高的聖殿之首與一介騎士小隊長?好難想像啊……

  說起來,我也根本不清楚羅蘭除了羅蘭小隊以外的交友圈就是了。

  可惡,早知道當時就先問清楚了,如果早知道死靈法師是詩織的話,我就留下來和羅蘭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後再走……不對,就算是羅蘭也不可能就乖乖把所有事情告訴我,他對於自己的死因和幕後黑手絕口不提,雖然我相信認真想套話的話一定有辦法,不過都過去的事情還是算了吧,後悔也沒用,靠自己多加把勁吧。

  我主動將帳單結清,把這場簡短的詢問定位成一次簡單的朋友小聚,和弗蘭克道別後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便打消找其他羅蘭小隊成員進行問話的念頭……嘛,雖然就算去問應該也不可能得到比身為室友的弗蘭克更詳細的資訊吧?不如趕緊回聖殿,還可以問問曉楓審判所那邊有沒有進展。

  然而,在我轉身走出店門沒幾步,就被某個相當可疑的人影給吸引了注意力,那是個身穿深色斗篷的旅者──如果僅僅是如此倒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可他的斗篷上染了近半身的血跡,看顏色似乎還是新染上不久的。

  長到可以蓋住全身裝束掩飾身形的斗篷、其拉低的帽兜連面容都讓人無法看清,再加上上頭的新鮮血跡,簡直就是把可疑兩個字大大地寫在身上嘛。

  這樣形跡可疑的人,吸引的當然不只我的注意,身後不遠處,和自己隊上的幾個警備小隊員碰頭的弗蘭克明顯也注意到那人,準備上前攔查。

  我出於驚嚇而將視線停留在那人身上,只見他踩著虛浮的步伐緩慢前進……噢,我想我可能知道這個人身上的血跡是哪來的了,那大概是他自己的,畢竟他的肢體動作透漏著自己是個身受重傷失血過多的傷患的信息,仔細觀察披風血跡的分布,主要傷口似乎在右肩上,有特別明顯的大塊赤紅痕跡以該處為中心點向外擴散,失血量頗大。

  作為一名正在努力培養自己的職業素養的祭司,我想這是我該出馬的時刻了。

  於是我向弗蘭克比了幾下手勢,說明我先過去關切那人的傷勢,讓他的警備隊暫時別出馬,如果情況不妙我自然會向他們求救,他用不贊同的目光和我誠懇的眼神一來二去隔空交流了幾秒後,終於點頭放行。

  走近那人,我才注意到他保持著按壓右肩的姿勢在移動,看來確實是右側肩膀受傷,而且那需要按壓肩膀移動的模樣,顯然表示傷口是尚未癒合還在持續出血的狀態,這樣失血下去也太危險了,誰知道這人會不會接下來走沒兩步突然就兩腳一蹬人沒了。

  我趕緊衝上前攔住他,「這位先生,您看起來需要幫助,請容許我對您使用治癒術……」擋在斗篷男身前的我一面說道一面聚集起聖光,一抬頭看見兜帽下那張顯然我今天下午在房間門前見過的臉,因為實在太過震驚,不自覺便停下手邊的動作。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下午才給我派發任務的太陽騎士長,現在會滿身是血、一副剛從城外歸來的模樣啊!

  「太、太陽騎……」

  哪怕身受重傷也不影響他的舉止優雅,我那號稱『最接近傳說中太陽騎士的太陽騎士』的上司豎起食指靠在唇邊,臉上還掛著身負重傷的人絕不該有的輕鬆笑容,他的動作制止了我脫口的呼聲,我也立即明白他恐怕在執行什麼機密任務不希望被人認出身分,乖乖閉上嘴。

  再說,如果被人目擊太陽騎士滿身是血地出現在街頭,恐怕也會對光明神殿的名聲造成什麼不良影響吧?

  「請讓我為您療傷。」我低頭繼續自己本來要執行的動作,輕聲念出咒語使出高級治癒術,太陽騎士長確認了傷口的癒合便收回一直捂著傷處導致沾滿血跡的手,出於職業素養,我立即掏出手帕遞上,並詢問:「請問閣下您還需要任何幫忙嗎?」

  「感謝妳,玫瑰祭司。」太陽騎士長接過手帕,優雅地打理好自己的儀容,「我需要有人護送我回聖殿,希望這沒有影響妳的任務?」我能從此刻的太陽騎士長身上感覺到渴望休息的倦意,也許是因為大量失血使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編織光明神語,說出口的話都簡潔明瞭了起來。

  「今日的任務告一段落了,我正要返回聖殿。」我眉眼低垂地回應。

  「不過麻煩您先稍等一會兒,我得先去和警備隊解釋……當然,不會透漏您的真實身分。」

  「那便麻煩妳了。」太陽騎士長雖然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可笑容依然燦爛迷人,我似乎能從他的眼中讀出幾分讚賞的意味,希望不是我的自我意識過剩,而是上司的確在肯定我的辦事能力。

  回頭和弗蘭克說明那是我們聖殿的聖騎士執行任務歸來,並不是什麼可疑人物要他們放寬心,他這才領著自己的警備小隊離開,讓我能夠安穩地護送太陽騎士長回聖殿,並且為了避免招來另一隊警備隊的關懷(畢竟被血染得通紅的披風實在太引人注目了),我連幻術都用上了。

  一路上太陽騎士長都沒有開口,只是面色蒼白地維持他的一貫笑容,治癒術只能使傷口癒合,並不能使流失的血液回到體內,此外也沒有能補充血液量的神術,雖說有所謂的生血藥劑,但我手邊也沒有那種特殊藥水,所以我雖然擔憂太陽騎士長的狀況,卻除了留心他因失血暈眩而不穩的步伐以外做不了任何事。

  雖然太陽騎士長絕口不提他出城的原因和負傷的經過,但在眼下這種自身的名譽處在浪尖風口的時期,出城執行的機密任務恐怕只會和死亡騎士有關聯了吧?他是從北城門歸來的,北邊城外有什麼特別的、可以調查的場所嗎?

  啊、印象中葉芽城西北方有座刑場,不過因為歷史悠久所以相當破舊,加上離葉芽城又遠,所以重大罪犯都不會運到那裡處刑。

  畢竟在這個世界,罪犯行刑的工程很浩大的,會有宣讀罪狀的遊行示眾、還會有皇室的人來觀刑,那些觀刑的大人物可能還會花時間發表演說之類的,總之行刑過程會有很多吃飽沒事幹的民眾圍觀,因此就只有一些偷竊行搶的盜匪、受到哪種程度的刑罰都沒有人關注的犯人才會送到那種小破刑場行刑。

  古老的破舊刑場,一個與罪犯、屍體相關又人煙稀少的場所,簡直是陰謀發酵的絕佳舞台。我猜想太陽騎士長可能從哪裡掌握了某條線索而選擇去那裡搜查,並且遇到幕後黑手本人或其手下,經歷一番激戰才會負傷歸來吧?

  唉、羅蘭,你的一句道別可真是害慘了太陽騎士長啊。

  但願深受光明神護佑的太陽騎士長,在這場負傷之行中有收穫什麼關鍵線索。

 

    ✧

 

  順利回到聖殿,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太陽騎士長身後一兩步的距離,陪同他走上聖殿的階梯,以免虛弱的他一個不小心失足加重傷勢,因為實在不放心放著失血過多的傷患自己走回房間,我又提出將他安全護送回房再告辭的請求,太陽騎士長也微笑應允了。

  還好我這麼要求了。

  「喔!太陽!你正好回來啊!太好了!」

  當我看到如蠻牛般狂野地奔向太陽騎士長,再準備如疾風一般將他一把拉走的烈火騎士長時,我無比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請先留步,烈火騎士長!」突然攔住上司中斷他的行動也許是很失禮的事情,但是怎麼樣都比眼睜睜看著眼前人把一個虛弱的傷患拖起來狂奔來的好!

  「太陽騎士長有傷在身,並不適合奔跑這種激烈行為。」我斟酌詞彙,想著如何讓眼前這位行事稍嫌魯莽的上司明白這種舉動的危險性,思考了幾秒鐘決定放棄,解釋這種醫學知識非但不合烈火騎士長心意,好像也不比直接進入正題來得有效率。

  「請問能否告訴我是什麼事情這麼緊急,非得請太陽騎士長出馬嗎?」畢竟烈火騎士長生性急躁,只看他的行動很難判斷事情是不是真的有那麼緊急,如果有其必要性,即使用上瞬間移動我也會讓太陽騎士長立刻趕到,但如果並不急,還是讓太陽騎士長慢慢走過去吧。

  「太陽受傷了?哪個傢伙敢動我們的太陽騎士──」烈火騎士長一副馬上要提劍找犯人理論的模樣,看到太陽騎士長臉上瞬間變得更加燦爛的笑容才想起正題,「喔!寒冰那傢伙躺下了,」哇,這還真是挺緊急的,寒冰騎士長受了什麼重傷?「昨天那個死亡騎士的劍有點古怪,他們說那是……死什麼劍的?啊隨便啦,總之被那把劍刺中會導致死亡之氣入體,連教皇那老頭都只能勉強壓下死氣,他們說要你才有辦法解那什麼氣的。」

  唔……看來是專業的祭司前輩下的判斷,所謂死亡之氣入侵能解釋成利用劍製造傷口從而附加詛咒纏身的效果吧?詛咒類別的東西一般都需要使用特別的淨化術,連教皇都束手無策,非得找上太陽騎士長的話……難道說是需要所謂的神聖之血?

  眾所周知,太陽騎士是光明神的代言人,長期沐浴在光明神恩寵下的太陽騎士長,其血液帶著相當高濃度的光屬性,光是血液就具有「神聖祝福」那類神術的效果,是各種黑暗生物或法術的剋星,也可以說是劇毒。

  真是的,居然要這麼勞師動眾地處理那把劍造成的傷害,羅蘭到底是從哪裡拿到那麼危險的東西?

  不過在與死亡騎士的對戰中,被砍傷的可不只寒冰騎士長啊!我身邊那個缺血的太陽騎士長也是啊!如果寒冰騎士長因為死亡之氣入侵而倒下,現在的太陽騎士長應該更加虛弱,他可是出外和不明人士對打後還負傷回來的!

  需要太陽騎士長的血來執行淨化驅散死亡之氣的話,不就是還要對貧血的太陽騎士長製造傷口嗎?不能對尊貴的聖殿之首這麼亂來啊!有沒有什麼替代品呢,擁有神聖之血的替代……

  「我明白了,那我這就帶太陽騎士長過去,是要去寒冰騎士長的房間對吧?那、如果可以的話,可以麻煩烈火騎士長找到亞陽騎士長,把他也帶過去嗎?」

  講道理,我是沒有反要求上司做什麼的權力的,不過烈火騎士長不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所以他不問用意便欣然答應,然後一如他來時火急火燎地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

  「那麼太陽騎士長,就把護送您回房的任務變更成護送您前往寒冰騎士長的房間吧。」我回頭對著也沒有對我擅自提出請求表示異議的太陽騎士長微笑道,他稍微瞇起眼的模樣似乎在思考找來亞陽的目的為何,而後迅速地恢復一如往常的笑容,似乎明白了為什麼。

  「在光明神的祝福下,相信我們定能擺脫邪惡詛咒早日康復,可太陽對於寒冰兄弟的傷情擔憂至極,應當加緊步伐前去探視,奈何太陽實在有心無力……」

  我消化了一下這段光明神語,頓時有些無語。

  太陽騎士長,我們離聖騎士長們的寢室就差三條走廊了,至於這麼暗示我用瞬間移動直接把您帶過去嗎?因為不知道寒冰騎士長的具體狀況所以得加緊腳步,這道理我都懂,但您又是貧血狀態,我是不會勉強傷者跑起來趕時間的,慢悠悠走過去也可以,可您這麼貪心嗎?不想耗費體力也不想拖延時間。

  好吧,我還能怎麼辦呢?聖殿之首的命令那再委婉也還是命令,我總不能當沒聽見吧。

  「那麼失禮了,太陽騎士長。」我一把抓住他以一名頂尖聖騎士來說肌肉量稍嫌不足的手臂,凝聚屬性調動精神力確認座標,在風屬性的風暴過後,兩人便順利來到寒冰騎士長門前,我一回頭就見太陽騎士長的笑容變得如春風般溫暖和徐,只差沒把「滿意」兩個大字寫在臉上。

 

  唉,雖說聖殿祭司守則言明我們應當為上司排憂解難,但是當上司的要求有點過於任性時怎麼辦啊?總覺得自己有一天會變成廉價勞工之超萬用工具人,我能不能申請個獎勵津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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