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那道暗紅的漩渦後,在前方迎接他們的是正坐在這絲毫說不上寬敞的空間正中央的女性……或是說曾為女性的存在,在成為歷史修正主義者以前,她一定有張清秀而惹人憐的臉蛋,因為縱使現在一半面目爬滿觸目的骨刺,額前長出畸角,空蕩蕩的眼窩中跳動著火焰,也給人一股怪異的美感。

 

「雖然和妳的分身與靈力打過好幾回交道了,但終於是親眼見到妳了。」櫺葉對於自己居然還有心情這樣打趣也有幾分不可思議,但或許正因為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當前,才比之前那些緊張的時刻更適合這樣的開場語,畢竟此乃戰勝或被戰勝、全盤皆贏或全盤皆輸的最終戰,她們終於以對等的條件一齊站上賭桌了。

 

「方便告訴我如何稱呼嗎?歷史修正主義者小姐?或是說妳更希望我喊妳殘淚或藤原小姐?」

 

導致這個錯誤歷史產生的罪魁禍首正披著華美的羽織,其下卻是半個腰腹空蕩蕩只餘一個血窟窿及增生白骨的身軀,她看上去十分疲倦,只由白骨組成的右手抓著絲帕,掩在唇邊咳出一灘又一灘暗濁血色。

 

「啊啊……可恨的審神者,確實是終於見面了。」縱然有一半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但她的面色依然清晰傳遞出她的憎惡之情,「別用『殘淚』稱呼我,我和那個代號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歷史修正主義者與審神者一行人中間只隔著一方小桌,身後立著一個用金箔銀線繡出整個安土風貌的屏風,屏風之後還有能容納一個人的空間……那一定就是他們與終結這個世界的「門扉」之間的距離。

 

「那就叫妳藤原小姐了,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櫺葉欠身失禮,做著看似不著調的問候同時放出靈力探查。

 

她可以清楚感知到那個人就在屏風的另一側,而屏風之上懷著可能比剛才為了打通前往此處道路而打碎的結界更加強力的守護屏障。

 

能夠瞭望整個安土的閣頂就只有這樣大小的空間,但要越過中間的障礙,確實殺死被眼前這人死死護在身後的織田信長,卻也稱不上是簡單的事,儘管聽上去似乎不比由四人牽制三百餘溯行軍或是被三百餘敵軍追著登上天守閣最高處來的危險,但這回她究竟要花費多少心力、甚至到底打不打得破那個法術,櫺葉心裡都沒個底。

 

還真是一點讓人可以放輕鬆的機會都不給,直到最後都要執拗地帶來挑戰呢。

 

但就像自己會升起「這人到底要掙扎到什麼程度?」的想法一樣,對方一定也覺得「你們到底要緊咬不放到什麼程度?」吧,她們之間就是這樣互相憎惡、互相否定的關係,懷著要擊潰對方的惡意而行動的。

 

或許出發點是愛,但是當發展成如此境地,便只能用惡意來形容了。

 

「我對妳的名號沒興趣,我只想知道妳……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要否定我?為什麼……要奪走我僅剩的幸福?」藤原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倉促,一句控訴接著一句,「正確的歷史對妳來說有那麼重要嗎?明明是什麼都有的人,溫暖的家庭、交心的朋友、可以縱情做任何事的自由……我可是只剩下他了啊!」

 

「重要哦,妳所扭曲的那段歷史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櫺葉冷聲回應,抽出腰間的佩刀直指對方顏面宣示自己的立場,「我不會用什麼大道理說服妳、花時間和妳爭執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妳為了自己的幸福行動,我也為了自己的幸福行動,我們都只是為了自己才會在此廝殺的,就僅是如此而已。」

 

「呵……呵呵……」藤原發出了狂笑,也因此引發劇烈的咳嗽,這回她連唇邊的血色都不擦去,靈火眼眸緊盯櫺葉,「我已經警告過……如果偏偏是妳要阻撓我的話,我一定會殺死妳的對吧?」

 

「是,不過就算我死了,我的刀劍也一定會完成矯正歷史的任務,」櫺葉的左手握起短銃,無視自己的刀劍男士在聽到她的這番話時所透露不讚許的反應,「我就是懷著可能會被殺死的覺悟才為了殺死織田信長來到這裡的,我以為妳早就明白了?」在她們的靈力互相碰撞的時刻,就像屬於曾經的審神者殘淚的思念在當時流入櫺葉的腦中那樣,她所懷抱的信念一定也傳達至她的神識中了。

 

所以,她們一定比在場的其他存在都要知悉彼此心中的意念──但一定也是距離理解相隔最遙遠的存在,她們兩個人處在光譜的兩端,彼此都懷抱絕無可能妥協的執念。

 

「那就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隨著藤原的尖叫,她身後陰影處潛伏,雙眼冒著紅光的溯行軍朝他們殺了出來,在這一方小小地勢中,六名刀劍男士與六名時間溯行軍展開了一對一的撕殺。

 

能守在此處的溯行軍顯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不若此前只要稍微過個幾招便能殲滅的對手,刀劍男士們確實感受到了那份難纏的威脅感──在發現縱使擊中對方的要害,溯行軍也會在瀕臨崩解的狀態時因歷史修正主義者的力量而恢復姿態時尤甚。

 

「這也太犯規了!」亂看著自己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削掉頭顱的太刀又一次爬起身來時忍不住哇哇大叫。

 

確實犯規,沒有哪個審神者有辦法這樣對待他們的刀劍男士,讓他們反覆在碎刀邊緣起死回生,但對手卻可以這麼做,為自己組織一支只要她的靈力不止就永遠不敗的不死軍團。

 

見證這一切的櫺葉掉轉槍口指向看上去並無移動能力的女人。

 

有了之前的經驗,她明白自己必須盡可能保留靈力用於破除結界,可若是不消耗靈力支援她的刀劍男士面對那些有著不絕補給的敵刀,那唯有對著敵刀的領軍者下手了──就算將歷史修正主義者生擒才是獲得高分考核評級的最上策,但若是不殺死對方就無法完成任務,她仍然不會猶豫,至多在事後嘆一聲早知道一把火攻城了事。

 

溯行軍察覺到她的意圖,一個接一個撲上她的彈道軌跡甚至是朝她本人襲來,但櫺葉的刀劍們也不是吃素的,藥研飛身過來將刀柄貫穿一把敵刀的手腕,接著一抬腳,精確無誤將那刀手上的刀劍踹出樓台之外。

 

在黑髮短刀退開以後,山姥切接替咬上,刀鋒及刀鞘夾殺溯行軍將它往後狠逼,然後收回刀蹲低身子往敵方下盤一掃,那形似蜘蛛的妖異便翻過圍欄摔了下去,伴隨漸遠的嚎叫,消失在主戰場上的中脇差沒有再次出現的跡象,想來藤原的力量並不包含無中生有。

 

要不是時機不對,櫺葉感覺自己能笑出聲。

 

隨後是三日月的紺藍衣袍閃身至她面前,單手橫起的刀劍輕鬆架住大太刀揮下的巨大刀刃,左手則將廣袖甩出一道優美的弧,而後足下發力,將它一口氣逼向後方屏風處,向著歷史修正主義者的方向掃去。

 

藤原皺起半邊眉頭看著朝自己逼近的紺色太刀,舉起手便要凝出攻擊的法術襲往這把天下五劍的要害處,雖然他是織田信長想要得到但最終卻落入豐臣秀吉手中未能如願的寶劍,但她要折起來必定不會手軟,若是能殺死他的審神者,倒是可以考慮在他靈力潰散後納為戰利品。

 

下一秒,三日月飄起的月紋振袖下,殺出了櫺葉的身影,她竟是跟著三日月的速度,以那寬廣的袖袍為掩護,從戰場上被人守護的最後方一路突至敵方大將眼前,分身已經嚐過滋味的炮管口正對著藤原的臉,她只來得及將靈力改向凝於跟前,便連人帶著身後的屏風一同被鐵銃轟飛,直到狠狠撞到牆上才停下。

 

將彈丸耗盡的鐵銃收回腰帶,站定身停下步伐的櫺葉回過頭,終於隔著那透明的屏障,見到了她自踏入這個世界便迫切想要殺死的存在──那位名為織田信長的人的模樣。

 

那是一張和父親完全沒有相似處的臉,可她的靈魂卻在顫抖、在叫囂……她第一次如此「確信」,是的,確信,不是因為想要回應期待而相信,而是切實地感受到了某種靈力間的共鳴,叫她確信了自己的確是那個織田信長的女兒。

 

一身輕裝的男人腳邊散落各種破碎的物品,它們曾經是珍貴的茶器、海外傳教士進貢的瓷器與高明工匠精心製作的華美小桌,雙足雙手都有被碎片劃出血痕的痕跡,結界甚至還插上了一柄……顯然是藥研藤四郎的短刀,儼然是想砸碎將自己限制在此處的屏障卻無果的證據,看樣子他一點都不想被藤原保護在此,什麼都做不了。

 

也是,明知自己被列作剷除目標卻不主動迎上挑戰,而是受臣民保護遠遠地躲在樓閣之上,將自己的生死交由不屬於自己的異端力量,而非由自己的這雙手掌握,實在不是那個織田信長的作風,他一向樂於迎接挑戰,哪怕是以他的性命為賭注的。

 

「不要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近距離吃了一發火銃的藤原像斷了線的木偶般散落在地,身上的靈力出於自我防衛機制全回流至她周身修補她的受損,於是她僅剩的溯行軍便失去了不死不滅的能力,藤原只能在無力的哭號中眼睜睜看著她能夠用來守護她愛著的信長的手段一個又一個地被消滅。

 

信長聞聲看向藤原的慘狀,眸光微動,接著將視線轉向櫺葉、轉向她身後與溯行軍作戰的刀劍男士,最終瞇起眼,中氣十足的喊聲穿透他們的耳膜,「我是你們為了導正歷史所必須除掉的對象是吧?那麼就來吧!」他一拳擊在結界上,「我織田信長就在這裡,想取我的人頭便儘管過來!」

 

「殺死心優對你們來說毫無益處對吧?那還不快把這礙事的東西毀了,然後殺死我,我就在這裡等著。」他敞開雙臂展示自己手無寸鐵不打算反抗的意圖,隨後便一屁股坐下,從一旁撈出酒壺喝了起來。

 

無以名狀的煩躁,櫺葉被這樣的感受包圍了。

 

看著這個毫無疑問是織田信長,卻也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織田信長的人……令她升起煩躁的情緒。

 

但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表示出來,只是歛下眼簾,雙手握緊刀柄,淡淡地回應,「我本來就只是為了殺死您才出現在這的,並不打算取那位藤原……心優小姐的性命。」

 

說實話,櫺葉已經不想再讀進關於藤原心優這女人如何從織田信長身上獲得救贖、如何傾慕於他的感情了,但結界不破,事件就無法畫上休止符,她只好將這股煩悶、她體內燃燒的怒火化作靈力,凝於配刀之上,奮力斬向那個由想要守護所愛的強大心意建築而成的結界。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殺死他!住手!拜託妳住手啊──」趴在地上的藤原心優仍在尖叫,儘管她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並被限制靈能力作用的繩索束縛,她卻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勢,挪動身軀掙扎著匍匐前進。

 

櫺葉對她的嘶吼聽而不聞,只是又一次舉起刀,對那似乎紋絲不動的屏障砍下下一刀,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靈力在上頭留下了痕跡,只需要一次又一次,反覆地將她想將之擊潰、把那個被保護在後頭的人抓出來殺死的思念連同靈力灌注其中,一定便能將它打碎。

 

她忍不住自嘲地揚起嘴角,自己還真是像極了反派呀……她的確就是藤原心優的物語中的反派,沒有否認的意思。

 

「說了住手──」嘶吼過後,雙頰爬滿血淚的心優停止了掙扎,但櫺葉與刀劍男士們都感覺到了一陣不妙的震盪──當時設在天守閣五層與頂層間入口處的結界消失了,當時被櫺葉的法術攔在外頭的溯行軍將追著他們的氣息蜂擁至此處。

 

「怎麼會?」

 

「呵呵……這不是當然的嗎?我已經沒有力量維持那些異空間了,天守閣會逐漸脫離我的干涉變回它本來的模樣,你們在我的力量干涉的地方設下法術自然也會隨之消失。」心優笑了,「就來賭吧,是妳先打碎結界殺死信長大人,還是你們先被那群溯行軍撕成碎片呢?」

 

一聲悶響,心優垂下頭失去了意識,用刀柄將對方一擊敲暈的骨喰頂著眾人訝然的目光抬起頭,無辜地眨眨眼,「她太吵了,讓她醒著應該會造成主的困擾?」

 

「做得好,骨喰哥,」亂豎起大拇指,「我也嫌她吵呢!不就是再多砍幾百具不會再生的溯行軍,有什麼困難的!」然後歡快地躍下樓梯口。

 

聽著刀劍陸續離開的履底摩響及不久後傳出的兵刃相接的響聲,櫺葉有些遲疑地停下揮刀的動作。自己什麼都不做真的可以嗎?是不是必須為大家加上靈力支援才可以──

 

「不可,主上的靈力請全部留於擊破屏障,」往通道口去的三日月似有所覺,當即折返回來,按住櫺葉欲捏訣的手,「萬幸登閣的樓道十分狹窄,這樣的守城戰於我們來說,倒也不會太過吃力。」

 

「好、那就拜託你們了……」櫺葉深吸幾口氣,拍拍自己的兩頰重整心情,才重新投入擊破眼前這礙事屏障的工作。

 

當櫺葉全神投入在自己的工作間,那個始終潛伏的,心優懷著殺意留下的守護信長的最後籌碼,是她不顧自己已經分裂超出自身負荷的分身數量,硬生生剜去自己的骨和肉做出的分身,帶著那把最初被她用來殺死明智光秀的短刀,在這個審神者與她的刀劍男士終於分頭行動的時刻,從失去意識的心優的影子中爬出,全力襲向那白皙的後頸──

 

只可惜這張最後的王牌中途便被截下,被另一柄短刀貫穿身軀,強大的衝力將她直釘到結界上發出一聲悶響,在一聲不可置信的驚呼中消散。

 

「不要那麼天真地覺得這樣就能逮到機會偷襲大將啊。」比本體要晚上一步來到結界前的藥研拔起被他奮力執出貫穿那具軀體的刀,淡紫色的眸輕輕掃過那把卡在結界另一側的,這個時代的藥研藤四郎,以及悠哉喝酒的織田信長後,輕拍了櫺葉的肩膀,「放心吧大將,後方沒有值得妳操心的,趕緊打碎結界大家就可以回去休息了。」隨即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那便是藥研藤四郎的化形啊?」信長支著下顎,饒富致趣地望著黑髮附喪神離開的背影,想來是看清楚了方才釘到自己面前的那把短刀的形貌,「十分合格的守護刀呢,還有那個剛才守在妳身後的男人,是三日月宗近吧?」

 

櫺葉沒有理會他的搭話,只是又一次將靈力注滿佩刀,承受震到她雙手發麻的反作用力。

 

「剛才聽那金髮的孩子喊了骨喰,骨喰藤四郎也是足利收藏的寶劍啊,真不錯,成為天下名刀的主人的感覺如何?」

 

「我不在乎他們是不是什麼名刀寶刀或是籍籍無名的刀劍!」櫺葉忍不住反駁,手上的刀高高地舉起,「本丸的大家都是我珍貴的家人!」

 

伴隨她的如此疾呼,靈力沿著刀鋒劈開了一道裂隙,可惜手中沒有靈體寄宿的刀劍終究無法承受這種等級的靈力對撞,在對透明屏障造成有力傷害後,整把刀也炸裂了。

 

炸裂,從刀尖至刀柄,由內而外地炸成碎片,炸得櫺葉滿手是血。

 

她緊咬住下唇忍住衝至嘴邊的痛呼,既然自己滿手是血,那便乾脆將不斷滴落的血全灑在前方屏障上,快速唸誦咒文兩手結印,以血為引,點燃靈火將注入的靈力一口氣引爆。

 

強光及爆炸的震盪不光掀起她的衣袖,也將一旁的裝飾擺設都掀飛了,結界開始發出霹靂啪啦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響,透明的牆產生蛛網般的龜裂並擴散到整個平面,卻偏偏在最後關頭止住了崩壞。

 

「哦?看上去只差一點了,小丫頭,再加把勁。」信長拍起大腿給予鼓勵。

 

「可惡!」櫺葉染滿鮮血的手狠狠捶在已經布滿裂縫,但是無論如何灌注靈力都不見那些裂痕更加深入進而使結界破碎的跡象,「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就差一點了!」饒是始終極力維持情緒平穩的櫺葉此刻也繃不住眼窩因為不甘、委屈等複雜的情緒聚集的淚水,「給我破啊混蛋!」

 

「主上!使用我吧!」身後傳來長谷部的喊聲,他將自己的本體刀拋向跌坐在地上的櫺葉,眸中有著堅定的神采,「讓我成為您的助力!」

 

櫺葉抬手接住那把手感對她來說沉了些的打刀,然而從那把刀劍傳來的某種信念……也許是上頭靈力或是其他什麼她也說不清的東西,叫她連思考都不必,就是順從本能地將刀劍出鞘,灌注自己的靈力與刀劍本身的靈力交纏,然後揮出的劍觸及了滿是裂紋的屏障,結界觸及發出光亮的壓切長谷部便應聲而碎,一切彷彿那麼水到渠成。

 

「來得好!」信長看著散於空中碎若星屑閃閃發光的結界殘骸,向雙手將刀劍握於顏邊擺出起手式的櫺葉敞開臂彎,用像是要接受孩子的鬧騰一般的姿態,迎接那將他的腹部貫穿的刀刃。

 

櫺葉似乎聽見了一聲綿長悠久而充滿重量感的金屬摩擦聲,錯誤的世界至此剎住了齒輪,歷史終究不會走上織田信長一統天下的未來。

 

終於結束了。

 

捕捉到身後的交戰聲停歇的訊息,櫺葉鬆了一口氣,鬆開完全被她的鮮血所浸透的刀柄,因為安心下來而脫力的身軀完全失去重新站起身的能力,她便也沒想動,拄著壓切長谷部的刀鞘和首先朝自己奔來的長谷部揮手。

 

看著自己的六把刀都安然無恙地朝自己聚攏,心中湧起的暖意叫她幾乎忘記了手上的疼痛和身體準備又一次發起高熱的難受感。

 

而一旁的信長受了致命傷居然還有餘力欣賞這把貫穿自己身軀的打刀,「這把刀是……!」他正露出孩童見到喜愛的玩具那般,閃閃發光的神情。

 

「壓切長谷部,曾經由您取名,如今為我所用的刀劍。」櫺葉回答道,接著回頭安撫見了她這副模樣無比憂心地要替她包紮的長谷部自己沒事。

 

「哈哈,是把十足的好刀,能死在它之下,也不算太虧,不愧是我用來……唔!」長谷部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將他腹內的本體抽出,濺了一身血,信長讚美的話語立刻變為抱怨,「但你這附喪神可真是一點都不溫柔啊。」

 

──也許針對您才特別不溫柔。

 

櫺葉想了想,還是沒將這番話說出來。

 

信長緊緊按住腹部的血窟窿,將目光投向失去意識的心優,「那孩子……接下來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會把她交給時之政府,如何處置看高層如何決斷了。」

 

藥研與長谷部一同替櫺葉包紮好傷口後,站了起身,「大將,我和兄弟們就再去調查一番,多蒐集一些撰寫報告的資料。」

 

「好,麻煩你們了。」她點點頭,目送藤四郎兄弟步下階梯。

 

「妳還想要和他說些話對吧?」山姥切看穿櫺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拍拍她的頭,似嘉勉又似安慰,「那我們在階梯口等妳了。」

 

長谷部頗不贊同,「怎麼能讓主上和那個男人獨處──」

 

「哦呀哦呀,長谷部君,快來幫老人家一把,」一旁三日月單手拎起心優那自髖部延伸出來應該是足部的多節白骨,露出困擾的神色,「老人家不太清楚要怎麼把這位歷史修正主義者小姐搬下去呢。」

 

「這、可惡!你這樣要怎麼輔佐主上啊,三日月!」長谷部見他那離譜的搬運手法,忍不住發出了怒嚎,「別弄了!你想弄死她嗎?放下我來!也別笑了!」

 

體貼人心的,屬於櫺葉的刀劍終於還是順應主的期望為她留下與將死之人獨處的空間。

 

閉目養神等待周圍靜下來的信長再睜開眼,看見櫺葉還守在身側時有些意外,「怎麼了?難道是還不放心?安心吧……妳這一刀刺得很好,用不了多久……我就一定會死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自己有義務見證您的終結,所以想要留下來而已。」

 

「哈……是嗎?挺好的,陪我打發……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吧,」信長轉過頭,目光投往遼望台那測,眺望著夕陽之下這片安土的景色,「你們都說……這裡是錯誤的歷史,那正確的歷史……又如何呢?」

 

櫺葉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向他說著她心中珍藏的那份物語,「您會在死後,穿越無數時光,看到數百年後您所期望見到的未來,然後建立一個不需要用鮮血和廝殺堆疊起的霸業,將名利及人們的崇拜收入囊中。」

 

「是麼,說得可真肯定,咳……還真有趣啊,哼哼……」沉默了好一會兒,信長才又一次出聲,「小丫頭,妳叫什麼名字?」

 

櫺葉幾度開口,最終近身告訴他的還是自己成為審神者以後幾乎很少被人呼喚的真名,「……音羽,我叫音羽。」她在男人的耳畔如此低語,「我是在正確的歷史中,在父母的愛中降生的孩子。」

 

在她的父親、在織田信長的愛中……

 

「所以,無論多少次,我都會為了守護我心中正確的歷史而戰,就算可能還要又一次親手殺死您,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那妳就去做吧,貫徹自己的信念、走到底……」那位生命力逐漸流失,兩鬂泛白的男人似是勾起了笑容,「……如我一般。」

 

而後,留下這般遺言,坐在血泊之中的,這座當代天下第一城的主人,終於徹底失了氣息。

 

櫺葉靜默良久,才對著嚥氣的男人如此說道:「像您一樣嗎……那是當然的,」她伸手,染著血與灰的手輕柔地為這位曾經的天下人闔上雙眼,「因為我是爸爸的女兒啊。」

 

她笑道,聲音裡卻夾雜淚意。

 

還是太像了,難怪只憑她一個人打不碎那道結界,不過還好,自己一直有本丸的大家陪伴啊。

 

藤原心優所說的話唯有一句她會給予肯定,那就是她確實什麼都有,她有深愛自己的父母,總是關心彼此的友人,有自由做出選擇的權利,還有值得信賴、可以相互交付生命的刀劍男士。

 

屬於審神者櫺葉、屬於山崎音羽的物語便是這樣由美好的一切妝點成的,是她珍愛的要努力守護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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