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城郊處某個結滿蜘蛛網的小破屋前,我先是侷促地理了理髮絲,又一次檢查了自己的著裝──我穿著簡練保暖的冬裙套裝,選了雙柔軟舒適的鞋,因為怕冷又加了件小斗篷,如果逛著逛著覺得熱了可以脫下來,儘管葉芽城的冬天不會下雪,但是這裡的冬季氣候和穿越前的世界比起來還是比較低溫的,雖然因為葉芽城濕度較低,所以體感溫度反而沒有從前世界那樣冷……但我本來就是比較畏寒的體質就是了。

  確認好儀容後我敲響了那扇破舊的木門,朗聲對著這間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只是無人居住的廢棄破房高聲道:「打擾了,粉紅前輩,我是玫瑰,今天約好來找羅蘭的。」

  等了一會兒,無人應答。

  「呃……粉紅前輩?您在家嗎?」我又敲了一次門,還把呼喚的音量提高了,可是門內依然沒有反應。

  怎麼辦呢?這也是我第一次自己來粉紅小屋找羅蘭耶,巫妖應該是不會隨便跑出去逛街的生物吧?不對,她好像也有要出去蒐集屍體來做成不死生物的時刻,可是我已經提前來信通知了,就算粉紅出去了,羅蘭應該也會在家吧?怎麼會沒有人來應門呢?

  我想起夏書曾說起陪著太陽騎士長來拜訪粉紅小屋的時候,他都是直接用聖光掃去偽裝進門的……可是他是太陽騎士長啊!他的能力與身分地位讓他不用擔心直接進門打擾會不會引起粉紅的不快,但我不一樣啊!

  思考了幾秒鐘,我從空間中取出一包裝滿各種草莓味點心的粉紅色小袋子,用一種以自言自語來說相當不尋常的音量朗聲說道:「真可惜,粉紅前輩不在家嗎?那這個伴手禮就白帶了……」

  我也不認為一名巫妖會被這樣簡單勾引,只是眼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才隨手一試,誰知道居然生效了,粉紅「碰──」地一聲打開了自己家的大門,小屋的偽裝隨著她的動作撤去,我可以看到門內的一片粉色。

  「唉呀,讓妳久等啦!來找羅蘭對吧?快進來坐坐呀!」帶著甜美笑容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從我手裡撈走袋子,從中摸出一塊草莓餅送進嘴中,我努力將所有想吐槽的話默默吞進肚子裡,點頭致意後踏入小屋。

  只見房內站著一名灰白的高挑身影,他有著褪色的褐色髮絲、濃黑的火焰雙眸、從眼窩一路蔓延至全身的黑火紋路,加之身後一對展開的銳爪龍翅,那是屬於死亡領主的特徵,是不死生物教課書中特別標註擁有為世界帶來浩劫的可怕力量、絕對不可讓其誕生的存在,然而這樣的他……手裡正拿著粉紅色圍裙和抹布,看架式是正打算穿上那件圍裙。

  面對這種滿違和感的畫面,我完全壓抑不住自己的困惑,當場脫口而出:「羅蘭,你在幹嘛?」

  只見羅蘭露出有些無奈的神情,「粉紅攔著我,說地板很髒,不把地板擦乾淨就不讓我跟妳出門。」他搖搖頭,一副準備乖乖把圍裙穿好來做家務的模樣,「抱歉,但得請妳等我一會兒了。」

  原來這就是剛才一直不應門的原因啊……奇怪,我記得詩織說過粉紅家裡有清潔屍在負責家務啊?是壞掉了嗎?

  「等一下,羅蘭,不用那麼麻煩。」我拉住羅蘭的手,阻止他把粉紅圍裙穿上的舉動,我一點都不想看羅蘭穿著粉紅圍裙擦地板,尤其還是以這副身後展著雙翼的死亡領主模樣,那樣的畫面太衝擊我根本不能也不想想像。

  我念了一串清潔咒的咒語,雖然我說過很多次了,但我還是要說,這種生活魔法真的是太方便了,特別對於我們這種每天光是工作就花了大半時間、根本沒有多餘精力打掃房間的人來說,所以我對清潔咒的使用非常熟練,一串咒語下,粉紅小屋內積累的灰塵都被處理得一乾二淨。

  謝天謝地,羅蘭終於放下那件粉紅圍裙,並把抹布物歸原位。

  「羅蘭現在也能驅動魔力使用一些簡單的魔法嘛,清潔咒應該也是可以學會的,以後有空我可以教你。」我接著提議,避免以後來拜訪時會不幸撞見羅蘭穿著圍裙擦地板的場面。

  羅蘭點點頭,畢竟我們已經靠信箱裡的小型魔法陣互相通信兩個月了,學習一些簡單的、可以節省時間的生活魔法他應該並不牴觸,畢竟省下的時間可以讓他多練點劍呀。

  「然後,這個給你!」我從空間取出放了那個袖扣的小盒子,打開盒子遞給他,袖扣選用的裝飾寶石是深藍色的,鑲嵌寶石主體的則是普通的銀製裝飾,「這是我在信裡提到的,功能更完善的偽裝道具,像信箱的魔法陣那樣注入魔力就可以使用了。」

  「你看,因為你之前一直提到,所以我就做成袖扣了,」我有些邀功意味地和他介紹,「就算用聖光掃過也不會被識破哦,因為是以精神系魔法為基礎的,我的幻術能力可是公會認證的!」

  羅蘭接過盒子卻只是一直盯著袖扣不說話,弄得我逐漸緊張了起來。是他不喜歡嗎?也是,偽裝道具做成袖扣只有穿長袖時可以戴著,侷限性太高了,遠不如戒指項鍊一類萬用,但是送戒指什麼的也太容易引人誤會了,所以果然應該做成項鍊嗎?可是項鍊如果鍊子壞掉會很麻煩,要不……

  在慌亂的我都要說不喜歡我就再回去改改並搶回盒子的時候,羅蘭終於開口了:「玫瑰,妳很喜歡藍色嗎?」

  「誒?」

  不是,你不針對道具本身評價或是問問題,而是問我喜不喜歡藍色嗎?

  「嗯……嗯!沒錯,我喜歡藍色。」

  「果然是這樣呢,妳常用的髮帶、佩劍的裝飾也都是藍色的,我就想是不是妳的喜好。」羅蘭看著我今天戴的髮飾──藍色玫瑰花雕飾的髮夾,緊抿的唇線似乎微微上揚,勾出了一抹淺笑,雖說眼眶中只有濃黑的復仇之火在跳動,但我卻莫名覺得這時的羅蘭應該是露出了一種很溫柔的表情吧。

  不過,雖然我確實喜歡藍色,但是袖扣的寶石卻是無關我的喜好,是根據羅蘭生前的瞳色選擇的──那雙有著堅定信念寄宿集中、如海水般湛藍深邃的眼眸。

  羅蘭道謝後便拿著袖扣進到後頭應該是倉庫的房間,再出來已經是人類的模樣,身上穿的是死亡騎士事件期間我們在墓園碰面的那天所穿的騎士服,差別是和當時比起來,衣服上一些明顯的破口都被針線仔細地修補過了,雖說看起來還是老舊了些,可至少不會如原本破爛到引人注目的程度。

  「太好了,衣服補過了呢,本來還擔心會不會沒有能穿上街不被注目的衣服的。」我繞著羅蘭賺了一圈,平復這擅自加速的心跳之餘,確認了自己的幻術果然是毫無瑕疵。

  羅蘭邊調整袖口,回應道:「對,我自己補好了,還能穿。」

  「哇,羅蘭居然會補衣服?」這是我沒想到的,原來那雙長期握劍蘊含強大力量的雙手,還能幹起細膩的針線活。

  他只是點頭,無言將家傳寶劍配上腰間,和窩在沙發椅上享受我帶來的點心的粉紅報告後便推門出去,我也跟在他身後,和粉紅行禮表示感謝才出了門。

  小女孩模樣的巫妖心情很好的模樣,她在位子上晃盪著兩條小短腿,揚聲對著羅蘭的背影喊道:「別忘記買我交代的東西哦!」

  出了粉紅小屋後,本來走在前頭的羅蘭卻在幾步路後停下了步伐,我也在他身邊駐足。

  嗯?我看羅蘭自己走了出來,還以為是他為了替粉紅跑腿要先帶路呢,現在卻停下了,所以還是要先讓我決定要去哪、之後再繞去跑腿的意思嗎?還是他在回想路線要怎麼走。

  「要不、還是別去了吧?」沉默了一會兒,羅蘭低頭看著我這麼說道。

  「誒!怎麼了嗎?難得我終於放假了……不是約好了嗎?」通信的時候明明答應了,甚至也換上偽裝了,為什麼事到如今才又改變主意了?

  「我們……可以練劍。」羅蘭將目光挪開,似是不忍見我失望的神情。

  我無奈地嘆息,我可不想冒著被纏繞著死亡之氣的家傳寶劍劃傷的風險,「要練劍的話也需要買木劍吧?所以我們今天還是先進城逛逛吧。」接著一踏步躍回羅蘭的視野中,抬頭直視他那閃躲的眼神,「你還在擔心可能會被發現嗎?這麼不相信我的能力嗎?」

  「不是那樣的,妳做的很棒。」他趕緊否定,「只是我真的不該讓妳冒這個風險,巡邏的聖騎士可能會察覺我身上的黑暗氣息,會讓妳陷入危險。」

  原來如此,羅蘭本人還是很想出去走走的,只是擔心身分敗露可能會連累我啊。

  人類模樣的羅蘭,面部表情要遠比死亡領主模樣來的容易解讀,現下的神情分明寫滿了不安,仔細觀察還能發現他正渾身緊繃著,這樣焦慮的他對我來說十分新奇……話說回來,原來死亡領主還是會有不安這種情緒的呢。

  這樣看來,書上所說的不死生物沒有感情或許不是那麼正確的紀載?

  「這不簡單,羅蘭,不要忘記我是祭司啊。」我立刻效仿曾經看過太陽騎士長做的那樣,將淺淺的聖光環繞在羅蘭四周,正好能掩蓋他周身的黑暗氣息。

  雖然如果要維持一整天這種聖光偽裝,對我來說負擔可能有點重,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打消羅蘭的疑慮,讓我們可以開開心心地享受一段悠哉時光。

  「好了,抓緊我的手,我們出發吧。」

  我握緊他聽話伸來的手,除了方便發動魔法,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藉此緩和他的焦慮。

 

    ♕

 

  施展空間移動來到城中央,如我所料,因為正在進行「新王視察」,不在遊行路線內的街區和往常相比冷清了不少,但走了一小段路後,羅蘭突然拉住了我,俯身在我耳邊悄聲道:「有人在盯著我,也許被發現了,趕緊離開比較好。」

  蛤?不可能!我對我的能力超有自信,誰都不可能發現!我敢說就是把你擺在觀察力最敏銳的審判騎士長面前,他都不可能看出你是個行走的屍體!

  但我還是停下腳步環視了周遭一圈……啊,確實是有人在盯著羅蘭,一旁的轉角處有一群女孩子一面嘰嘰喳喳,一面頻頻回頭朝我們投來關注,見我們注意到她們了,更是露出嬌羞不已的神色。

  「放心,沒有被發現,人家只是看你太帥了而已。」我一時玩心大盛,輕推幾下羅蘭的手肘,令他抬起手來,「來,和她們揮揮手打個招呼。」

  羅蘭呆愣愣地順著我的話,朝那群女孩揮了揮手,只見花季少女們齊聲發出既興奮又害羞的尖叫後一哄而散。

  「看吧,這下不就沒人盯著你了。」

  「……」

  經過這樣的小鬧劇後,羅蘭也終於稍微緩和了緊繃的神經,不再時時憂慮著自己的真身會不會暴露,總算能帶他好好逛街了,而我們的──或者該說我單方面決定的──第一站就是服裝店。

  他實在是需要些新衣服了,畢竟以後我還會多找機會約羅蘭出來走走,最好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買一套,羅蘭身上穿的騎士服是他失蹤時所穿的,那時候是夏季,而以葉芽城冬天的氣溫來說,穿著這身走在街上實在是太單薄、太引人注目了。

  「走吧羅蘭,我們來給你挑幾件衣服。」

  「挑我的衣服?不是買玫瑰自己的衣服嗎?」

  「我的衣櫃暫時不缺衣服呢,是羅蘭需要多點衣服才是,你看你完全沒有冬天的衣服耶。」

  「死亡騎士不會覺得寒冷……」

  「但是要偽裝的話,在合適的時候就是要穿合適的衣服哦,你也不想惹人注意對不對。」對羅蘭已經算是很了解的我輕而易舉地說服了他,儘管他似乎對挑選穿在自己身上的服裝顯得興致缺缺,還是任我把他推進了服裝店,。

  雖然如此,我也沒有幫別人挑衣服的經驗,更別說是為異性選擇適合的服裝了,徒有高昂興致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好在做衣服的老闆娘見羅蘭英俊,主動在我倆對著成排衣服發愁時湊了過來,聽完我們的需求後滿懷工作熱忱地掏出兜裡的皮尺,把羅蘭抓到一旁量身,丈量尺寸的同時口中叨念著我聽不懂的布料搭配與款式挑選,刷刷刷地抽出好幾張服裝稿並埋頭寫了起來。

  「看來不需要我們操心了呢,老闆娘會負責弄好,」我看向一旁的當季款,再看看羅蘭身上破舊的騎士服,「不過最好現在就買一套可以直接換上的,現在穿這樣逛街果然還是太醒目了。」

  羅蘭看上去沒有反對的意願,我發現只要以不被人注意為理由,他似乎不會拒絕我在他的著裝上的任何意見,我便按個人喜好挑了一套暗色套裝遞給他。

  事實證明,只要臉長得好看,身材又高佻完美,不管穿上什麼衣服都會成為所有人的目光焦點。

  我看著換上新衣從更衣室內走出來的羅蘭,用力地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上,哇,心臟差點爆炸。

  對於這奇葩的反應,羅蘭很是困惑,「怎麼了?不適合嗎?」

  「不……沒有,是太好看了,好看到我差點窒息。」

  「──窒息?」聽見這話羅蘭立刻停下調整領口的動作,作勢要回更衣間,想把這身衣服換掉。

  「不!別!沒!那只是一種比喻法!我沒事!別換掉!就這件吧!」差點忘記羅蘭是開不得玩笑的人,他會把所有話當真……果然是羅蘭呢,真好。

  「沒有想過暗色系居然也這麼適合羅蘭呢。」印象中羅蘭從前的著裝都以淺色系為主,這下我明白了,難怪新衣服殺傷力這麼大,畢竟還有初次暗色裝束的驚喜加成嘛。

  一旁的老闆娘已將其他衣服的樣式都決定好了,讓並不在乎身上穿什麼的羅蘭過目,自然毫無異議,便爽快地敲定報價,約好來取衣服的日期,而準備掏腰包揮霍錢財的我卻被羅蘭攔住了。

  「粉紅想要我們帶點東西回去,所以有拿給我一些錢,先用這個付吧。」羅蘭打開腰間掛著的錢袋,只見袋子裡頭沒有小額的硬幣,全是金燦燦的金幣。

  看清內容物的我倆一齊沉默了,看來羅蘭並沒有因為死亡而失去金錢觀念呢。

  這算哪門子的「一些」錢啊?這數目多到把整家店搬空都綽綽有餘,可惡啊這就是巫妖嗎?詩涵也好粉紅也罷,這些死人怎麼感覺都富有得要命,是因為有亙久的時光給她們累積財富嗎?

  「……」結完帳後,羅蘭看著手中這袋閃閃發光的金幣,身為對市場交易根本沒有需求的死者之身,他終於想起與我一同外出採買自然是需要用錢的,可他的修養大概不允許自己隨便花別人的錢,於是他認真地思考了起來,「以前的積蓄似乎都被處理掉了……我是不是真的該考慮妳提議的,去當冒險者呢?」

  「噗……可以呀,如果需要我還可以幫你介紹合適的仲介。」我笑了笑,「但我真的不介意幫你付錢的,存錢就是為了花錢買快樂呀,我很樂意為朋友花錢,你不用擔心的。」

  「……」羅蘭閉口不言,我想我的這番話大概只會加深他想去賺錢的念頭吧。

  「好啦,接著讓羅蘭來決定下一站吧!」既然羅蘭已經換上不會招來異樣眼光的服裝,接下來想去哪就去哪。

  「能出來走走就很好了,可以不用考慮我的……」

  「沒有這回事哦?我又不是讓你陪我逛街,而是想和你一起出來走走才約的你,當然不能只去我想去的地方,羅蘭,你再想想,你真的沒有想去的嗎?我的休假真的非常難得哦?」

  「……有。」但給出肯定回答的他,神色卻十分糾結,更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

 

  讓羅蘭一臉困擾地說想去的地方是哪裡呢?

  答案是他曾經的夢想所在,同時也是我現在的職場──光明神殿。

  我沒有想過他真的會說想去光明神殿看看,但怎麼說呢,因為知道他的執念是想成為太陽騎士,所以也說不上意外就是了。

  之所以面有難色,也是因為覺得這是個危險的想法吧,羅蘭一直很在意會不會因為自己而牽連別人這點,身為死亡領主去到對抗不死生物的大本營,身分被識破的風險本來就很高,還是由我一個聖殿祭司帶進來的,如果被發現肯定事情大條,甚至還可能被人查出死亡領主根本沒有升天的事實進而牽連太陽騎士長──可前提是,要被人發現啊?

  我也不是以前那個連本高階精神系魔法的書籍都沒有研究過的半調子幻術師了,且不說我對那枚偽裝袖扣的信心,羅蘭的周遭被我用聖光嚴實地圍住了,半分黑暗氣息都不會露出來,而身為一名祭司,帶著一位身上散發聖光的友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有著如此萬全的準備,十二聖騎士又還在外頭遊行,這般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當然,羅蘭沒有想到我真的打算把他帶進聖殿,他不可思議地又說明了一遍自己的擔憂,我也不厭其煩地再次解釋為什麼我敢冒這個風險,勸了好一陣子才終於說服……也許我也並沒有成功說服,只是羅蘭本來就真的很想去光明神殿而已?

  我和門口值班的聖騎士打過招呼,向他們報備自己要帶朋友參觀聖殿後毫無心理負擔地拉著羅蘭進了聖殿大廳,順便省去了信徒登記出入的手續。

  羅蘭也在守門的聖騎士沒察覺異樣地對他微笑後,放鬆了面部表情,大概是終於放下心來,他不再緊張地顧慮他人投來的視線,而是一面任我拉著他前行一面四處張望,眼裡映出富麗的聖殿大廳,眸中帶著點點星光。

  就說我準備的偽裝是完美的,他早該信任我的!既然是我堅持想帶他出來逛,那天塌下來也是由我擔著。

  我帶著羅蘭在開放信徒參觀的區域走走停停,回憶自己初入聖殿時,帶領我們熟悉環境的聖騎士是怎麼介紹的,憑藉當時的印象向羅蘭介紹牆上的壁畫故事,一同欣賞大廳天花板的光明神標誌與十二聖騎士圖騰、周圍的雕刻裝飾、彩繪玻璃及中央的光明神塑像,最後借了一間客用祈禱室稍作休息。

  「……一直說話好渴。」大意了,忘記自己沒有隨身帶水,現在喉嚨發乾,包裡的薄荷糖還正好沒了。

  「還好嗎?」

  「沒事,就是口渴了而已,比起這個,羅蘭你呢?不會覺得太無聊嗎?」我還是挺有自知自明的,這種臨時起意的解說怎麼可能有什麼好表現。

  「嗯,聽玫瑰的介紹很有意思。」

  「那就好。」即使只是客套話,我也很開心能聽他這麼說。

  不過我很好奇,除了小時候徵選太陽騎士之外,難道羅蘭就沒有再來過聖殿嗎?不然怎麼會用對所見感到新奇的目光、那樣帶著光的眼神,去聽我那一點都不專業的導覽呢?

  我將疑問問出口,羅蘭思索了一會兒,「我其實記不清當年小騎士甄選時的周遭環境是什麼樣子,對聖殿內部模樣的記憶很模糊……」他眉頭微蹙,似在挖掘腦海深處的記憶。

  「落選後我就離開了葉芽城,雖然後來回到這裡成為皇家騎士,但忙於訓練與公務,便也不曾再來過,成為死亡騎士後更沒想過還能來聖殿看看,」只見羅蘭神情認真地道謝,「玫瑰,謝謝妳,答應了這個胡來的請求。」

  「不,我一點都不覺得胡來哦,只是小事一件而已!」太好了,帶羅蘭出來是真的有讓他感到開心的,目的達到了。

  察覺飢餓感的我抬頭望了眼祈禱室內的時鐘,「正好到午餐時間了,我們去何里推薦的那家酒館吃飯吧?城南廣場的那間。」

  羅蘭一本正經地拒絕我。

  「死亡騎士不需要進食。」

  「但我需要!你不會那麼狠心,要丟著我一個人吃飯的吧?」而且如果他不和我一起去的話,誰幫他維持遮掩暗屬性呢?我們的行動是綁定在一起的。

  看著我滿臉寫著「別丟下我」的哀求神色,羅蘭動搖了。

  「可是、這是浪費食物的行為……」

  「……」深呼吸幾口氣,我露出了我的職場同事們非常熟悉的職業微笑,「我一個人大概吃不完想點的套餐,如果羅蘭願意幫我一起吃我會很高興的,這樣也不會留下讓店家困擾的剩菜呢,我可以拜託你陪我一起去嗎?」

  羅蘭想了想,終於點頭了。

 

    ♕

 

  我們來到這家在葉芽城開張不到半年的新酒館『南瓜糖果』,很奇特的店名,光聽還以為是糖果店之類的,實際上卻是一家酒館,還是消費門檻較高的那一種,聽說在下午時段也會供應甜食的樣子。

  這間新開的酒館之所以可以在這競爭激烈的市場上站穩腳跟,倚仗的是此處絕無僅有的新奇特調、獨家秘釀……以及年輕的老闆娘們。

  當初何里他們提到這家酒館時,除了美味的餐點及絕妙的自釀酒,好像討論的最熱烈的還是兩位老闆娘,聽說在店內用餐時,時不時可以看到兩人的親暱互動,畫面相當療癒心靈,在皇家騎士中的大受好評,一度成為各騎士小隊開隊聚的首選,可惜價格原因不能常去。

  是的,南瓜糖果是兩名女子合開的酒館,其中一位好像還是魔法師,依靠魔法才能做到只靠兩個人便撐起一家生意不錯的酒館,聽說兩人好像是一對情侶,禁忌的戀情不受家鄉人的認可與祝福,才私奔來葉芽城追尋自己的幸福。

  不過我其實主要想看魔法師經營的酒館會是什麼樣子,其次是餐點是否美味,對店家的背景故事沒太大興趣。

  來到店裡的時候,一推門就感受到門內門外的溫度差,但是店內卻沒有壁爐一類的設施,看來老闆娘是魔法師的傳言不假,是用魔法道具來當暖氣的吧?我連忙解下斗篷揣在懷中,也不忘提醒羅蘭配合室內溫度脫去外套。

  我們很幸運,正好還有個角落的位子是空的,不用花時間等待入座,畢竟我早餐時因為上台前的緊張沒吃多少,現在真的又餓又渴,只想趕快點餐。

  這裡的菜單和我去過的其他酒館都不同,除了品項名之外還附有手繪示意圖,畫風很樸實,看上去沒什麼技巧性,但是可以讓人清楚了解餐點內容,真是非常貼心了。

  「好可愛呀。」仔細看過菜單的每一頁塗鴉,我忍不住輕嘆道,還沒開始點餐就有預感今天的用餐將會十分令人愉快。

  「對吧,很可愛對吧?這是我老婆畫的!」一名黑髮女人突然笑瞇瞇地出現,聽她所說的話,大概就是老闆了吧,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魔法師還是不是魔法師的那一位?

  「看在妳識貨,就讓我免費招待你們一份今日特調吧,」只見女人一個彈指,吧檯上的玻璃杯與一壺裝滿水果粒的鮮豔液體便飄到她眼前,她為我們斟滿兩杯飲料後又揮了揮食指,飲料壺順著她的動作回到了吧檯上,看來答案很明顯了,這位是魔法師的那位老闆娘。

  「決定好要點餐了再喊我哦,用桌上的鈴鐺就可以了,如果需要做餐點介紹也可以再喊我們,希望兩位可以在這享受美好的時光!」黑髮的老闆娘笑了笑,就回到廚房去了。

  嗯啊……雖然老闆娘的出沒很突然,但是因此得到了特別招待,怎麼想都不虧的,我開心地捧起玻璃杯,端詳杯內黃澄澄的液體,清新的果香沁入鼻腔,入喉是滑順酸甜的滋味,確實是獨門特調,這樣的味道是我從來沒喝過的。

  忍受口乾舌燥好一陣子終於可以補充水分的我遇到這樣潤喉的飲料,實在有種咕咚咕咚將整個玻璃杯飲盡的慾望,但是考慮到羅蘭就坐在對面,我只是抿了幾口解渴後便停下,然後對著完全沒打算動手的羅蘭眨眨眼,「很好喝呢!羅蘭不試試看嗎?」

  羅蘭奇怪地看著我,提醒道:「……妳應該知道,我的舌頭充其量就是用來說話的。」

  「……對,可能看粉紅吃東西看得太習慣了。」也是,神經細胞都全死掉了,當然沒有辦法傳遞味覺,這樣說起來,巫妖應該也沒有味覺吧?就算巫妖的能力高強,但她也依然是一具屍體呀,那粉紅到底為什麼愛吃草莓口味的甜點?難道只因為那是粉紅色的?

  「不過沒關係的,老闆都招待我們了,不喝就浪費人家的心意了,你就嚐嚐吧。」

  在我的勸說下,羅蘭神色有幾分為難地舉起杯,當唇瓣觸及玻璃杯,鮮豔的液體流入嘴中的瞬間,他的表情明顯地動搖了。

  放下玻璃杯的羅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茫然地眨了眨眼。

  「味道……」接著他敏銳地猜想到了什麼,朝我投來的目光中寫滿了「為什麼」。

  哎呀!其實我只是有個猜想而已,成功了真是太好了。

  我只是想,羅蘭的大腦在死靈魔法的作用下仍在運作,那麼、只要有辦法傳遞感官訊息給大腦,也是有辦法品嘗食物味道的吧?比如:使用精神系魔法把我品嘗到的味覺資訊傳進羅蘭的大腦中。

  幻術本來就是欺騙五感的魔法,這種事情我可熟練了,現在不過是只傳遞味覺而已,輕鬆得很,雖然這表示我得先確認過食物的味道才有辦法做到這件事就是了。

  「雖然說進食是一種為了維持生理機能的必須行為,但我個人而言,覺得品嘗美食更是種娛樂消遣哦。」我兩手交疊,將下巴疊在手背上,向羅蘭闡述自己的看法,「如果吃到好吃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好吧?因此,能品嚐食物的味道是件開心的事情對吧?既然我在你身邊,我就會想將這些喜悅分享給你……你會介意我對你用這種魔法嗎?」

  「……對玫瑰不會造成負擔嗎?」

  我好像快要習慣羅蘭這種首先考慮會不會給他人帶來麻煩的思維了,「當然不會呀,我不是說過我是幻術師嗎?冒險任務中使用的幻術規模要比這個大得多,像這樣傳遞味覺的程度,對我來說就和呼吸一樣簡單。」

  「這樣啊……那我直說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是很新奇的體驗,我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食物的味道了,」他頓了一下,在我充滿期待的眼神鼓勵下,低聲輕道,「我並不討厭……謝謝妳。」

  他這是表示喜歡的意思沒錯吧?

  太好了,我終於讓他對練劍以外的事情表現出慾望了?我開心地把菜單推向羅蘭,「來吧,想吃什麼就點,我請客!」

  看著羅蘭認真的研究菜單的模樣,我忍不住對著空氣稍微舉高手中的玻璃杯。

  也不知道該敬誰,就敬光明神吧,或者是敬過去在神界努力學習魔法的那個我。

  感謝因為他們而得到的這些能力,讓我有這個機會,把作為尚在人世間行走的死者所失去的體驗,透過魔法讓他再度體會到,那些從前可能沒考慮到,死後更是失去機會感受的小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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