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們一起行動的聖騎士當中居然還有熟面孔……也稱不上是熟,是有過一面之緣便印象深刻的人。

  克嵐德──那位自己的妹妹身殞於葉芽城連環虐殺案的聖騎士,聽曉楓所說似乎是魔獄小隊的副隊長,是她衝進審判所要報案時第一個遇上的聖騎士,因此知曉了這是針對盧斯教的行動,在確定指派寒冰小隊出馬後,頂著十二聖騎的威壓,提出了務必讓他一同參與這次行動的請求,才會有一支由魔獄騎士隊成員組成的小隊伍同寒冰騎士隊一起出現在這。

  一定是無法原諒奪走自己重要親人的盧斯教,決意要親手參與討伐行動替妹妹報仇吧。

  就在我回想起克嵐德聖騎士當時隱忍痛苦的面容,擔憂著此時對方的心理狀態之時,似乎對我和曉楓有所印象的克嵐德先生整頓好裝備朝我們走來,刻意放低音量不想讓旁人聽見的語氣略帶嘲諷:「妳們還真能總參和進這些爛事呢。」

  ……一上來就在說什麼啊?好讓人火大!

  「發現蘿莎的屍體也好,這次的討伐事件也罷,妳們總會被捲入和這個邪教有關的事件……特別是妳,」他將話語中的矛頭指向我,「四個月前,第一起確認與盧斯教有關的強盜事件的受害者也是妳、兩個月前……」克嵐德先生想必因為妹妹遇害的事情查閱了所有與盧斯教相關的事件檔案吧,他一一列出我們主動或被動產生牽連的邪教相關事件,我漠然地看著他,想知道他說了這麼多到底想幹嘛?是懷疑我們還是怎樣?

  「……但妳們都沒有事,哪怕像妳這樣深入敵營陷入危機,都還是活下來了,真好。」他突然話鋒一轉,「可蘿莎沒有妳們那麼幸運……不,是不像妳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儘管就參和了那麼一次,她就沒命了。」

  「我不免對此產生怨懟的情緒,感覺整個人都要變得扭曲了,我也清楚這些都不是妳們該承擔的,但是抱歉、這些話可不能在這種時候說給我的弟兄們聽,把我當成不講道理莫名其妙的怪人也罷,就聽我多嘴幾句吧,免得我……就此失去理智。」

  我這才注意到他那握著佩劍的手正顫抖不已,另一手則死死地握成拳,雖然他面色不顯憤恨之情甚至還帶著微笑,但誠如他所言,如果他不找個管道去宣洩情緒的話,可能會崩壞吧。

  換作是我大概也是一樣的,如果我生命中重要的人被奪走性命,面對視人命如草芥的兇手卻不能乾脆地一劍斬殺報仇雪恨,甚至得為他們消耗資源治療,明明這些人背負那麼多條無辜的生命……這種逐漸累積的不平衡感如果致使心靈崩壞了,換作是我,肯定會想在退敵時乾脆將其誅殺吧──身為副隊長之位的菁英聖騎士自然不會做出這種有違法度紀律的行為,那他的崩壞會用什麼方法呈現呢?

  隨便吧,如果聽他釋放負面情緒能讓事情安然落幕也不虧,我就當耳邊風,繼續在危險的邊緣來回蹦跳──也就是練習調度精神力──提升待會的作戰能力吧。

  「哼。」只靠接觸就能讀取情緒的曉楓比我更清楚眼前的魔獄小隊副隊長情緒狀態有多麼危險,她握緊我的手把我按到地上坐著休息,然後擋在我和他中間,「隨便你愛唸多久唸多久,我們可沒那麼小心眼。」並從隨身小包掏出一顆糖,丟給克嵐德先生。

  「需要的話就補充糖分醒一下腦吧。」

  「……」聖騎士先生接住糖,似乎腦袋一時運轉不過來,還滿明顯地表現出愣住的樣子。

  「對,薄荷糖,我們兩個狀態低迷的時候都會吃糖。」我從曉楓身後探出頭補充說明,並誠懇地表示,「一顆不夠的話還有,比起碎碎念我們覺得補充糖分更能調整心情,不喜歡薄荷我還有巧克力。」

  克嵐德先生可能是抱著乾脆來吵架轉移注意力的心態來的,卻沒有想到我們會是這樣的回應,他默默地剝開糖紙,把綠色的糖球扔進嘴裡,品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給出了反應。

  他低聲輕笑,向曉楓點頭致意,「真是謝謝妳們了。」離開前還伸出手拍了我的腦門幾下。

  ……是怎樣?因為我坐著高度很好拍就順手拍了幾下了是不是?你有本事拍曉楓啊!我看她還不把你拍飛!

 

  ♔

  

  隊伍稍作休息的過程中,很快便決定了接下來的任務──突入二層後兵分兩路,一隊與冒險者團隊合流對抗剩餘的戰力(瑪莎小姐最初有留下通訊水晶給聖騎士,以此聯絡定好會合的地點),並將剩餘的人引開選作最終戰場的地方,寒冰騎士則負責帶著我們,解決完機關後不會與大隊伍會合,直接前去解決邪教的主事者為討伐行動畫下句點。

  帶上我是作為提防精神系魔法的後盾,帶上曉楓則是她可以提供聖騎士做不到的遠程支援,加上我們都具備祭司使用輔助神術和遠程魔法攻擊的力量。與最終敵人作戰憑寒冰騎士一人戰力已足以應付,若是加上其他聖騎士反而可能礙手礙腳,以一人為主力兩人輔助反而會是最好的配置。

  加上曉楓已經與寒冰騎士合作了一路了,沒有配合不起來的問題。

  可是我……

  「詩涵的精神系魔法遠勝於我,如果她直接攻擊我不見得能及時反制,而且……」眼下可不容隱瞞,本來不想讓曉楓擔心的我只得把受到精神力反噬的情況說明清楚。

  「雖然基本上還是可以使用魔法的,就是精確度和效率可能不若以往的水準,」在休息的期間我賭博似地嘗試了很多東西,發現只要我有辦法忽略掉疼痛專注精神,精神系統與元素系統的魔法都能照常使用,只是比起從前心念一動就能把魔法瞬發出去相比,實在太緩慢了。

  「受傷了?」

  曉楓聽到關鍵字瞬間就試圖凝聚聖光朝我腦袋瓜上扔出治癒術,我連忙阻止她白費力氣的嘗試,「別,我那算無形傷害,不算皮肉傷,治癒術可處理不了。」

  我看向寒冰騎士,正色道:「我如實稟報了我的情況,是希望不會因為與不符預期的能力導致對戰失利,並沒有逃避作戰的意思,閣下您看需不需要做計劃上的更動……」

  「不必。」寒冰騎士將作戰指令傳下去,領著我及曉楓與聖騎士小隊分道揚鑣,「妳是唯一對精神系魔法有所了解的人,做妳能做的。」

  我明白了,寒冰騎士的意思是其實他本來就沒把我算進戰力裡,充其量是個遇到棘手的精神系魔法時預備的保命符。可就算是保命符也要能發揮功效才能叫保命符吧?要不我就先用幻術迷惑對方視野來堤防攻擊性精神魔法?或是當個坦去扛精神力攻擊?總之得一直發動感知捕捉精神力和屬性的流動就是了……

  「像現在,帶路。」寒冰騎士冷冰冰地看著停在原地思考的我。

  真是萬分抱歉。我木然地借助風屬性提速開始趕路,把發出愉快笑聲的曉楓扔在後頭。

  開玩笑的,寒冰騎士和曉楓都迅速地跟上來了,我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給自己創造落單的機會。

  很快就抵達了我最初被帶到,也是與詩涵第一次碰面所在的謁見廳,我走到深處的帷幕前,一把拉開頗有重量的布幕,在幾級台階之上的不是本來想像會存在的王座,而是一顆被複雜魔法符文構成的魔法陣環繞、鑲嵌在金屬浮雕上的透明寶石,看起來格外璀璨照人、耀眼奪目。

  能散發那麼耀眼的光輝,說明它有著極高的折射率……不會真是鑽石吧?

  這麼一來,剛到這裡的時候,一見到詩涵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放下戒心的理由很明顯了,應該是被這個魔法寶石放出的精神力干擾給蠱惑了,看到了什麼幻象吧?

  強烈的魔力流動在寶石周圍,周遭濃郁的水屬性都運載著特定的精神力波段,曉楓已經運轉起魔力,手裡逐漸凝聚出綠色光球,正一點一滴吸收著四周的水屬性,寒冰騎士則持劍站在一旁嚴正以待,為了避免機關在破壞的過程中被詩涵發現用精神魔法阻止,我正勉力嘗試有沒有建立精神力防禦的可能。

  這可能太進階了,而且家裡和精神系相關的魔法書都以建築幻象、發動攻擊為主,幾乎沒有提過精神力防禦相關的內容,我只在一些文獻中看過類似的理論,並沒有真正能參考的教課書,我只能靠以往使用精神魔法的經驗自己摸索看看。

  我反覆調動精神力嘗試,過程中依然挺痛苦的,唉、如果這種傷痛在我往後使用魔法的日子裡會一直跟著我的話,那我還是乾脆放棄魔法專修劍術體術吧?無法隨心所欲使用的能力無法依靠啊。

  但是這樣子好可惜,我今天施展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多耗費精神力的魔法卻都沒有精神力枯竭的警訊出現,這讓我意識到我的精神力可能比一般人都還豐沛,我對魔法的操控又那麼靈活自如,如果此後就這麼放棄使用魔法的話,感覺像放棄了本來該擁有優勢的才能一樣。

  但不想放棄又能怎麼樣呢?如果精神力的損傷不能治癒的話一切都白……

  ──等一下?

  我突然靈光乍現。這裡聚集了這麼高濃度的水屬性,我怎麼就沒想嘗試過呢?

  水屬性是與精神系魔法關係最為緊密的元素,它們性質安定且能穩定心緒,這條知識可是寫在魔法書的第一頁,既然如此,因為魔法反噬造成的精神力損傷,是不是也能利用水屬性抹平呢?

  既然專精精神魔法的詩涵都這般熟用水屬性輔助自己的能力了,不就是證明水系元素的確在精神系魔法領域扮演著重要角色嗎?我覺得這是可以嘗試的!之前是覺得自己沒學過自然不可能有修補精神力損傷的能力,可是說到底有些東西不都是從基礎理論開展起的嗎?如果不能自己做出更深入的推倒,我學了大半年的魔法理論豈不白學?

  何況現在有了明確的責任落在我頭上,怎麼能什麼都不嘗試就放棄呢?成功了才有辦法好好在自己擅長的戰場上守護住曉楓!我就算了,曉楓可不能出事!

  眼下此處的水屬性濃厚得無需費神聚集,我消耗魔力試著用精神力將水屬性牽引至頭部,深入點……再更深入些……改變這些水元素乘載的精神力波長,將之修正成與我同調的屬性,不斷重複這些動作。

  一團被處理過的水屬性包覆著我的頭部,然後我感受到了……它像被織成薄薄的紗一般,裹住了精神力損傷的地方,安寧和緩的元素緩緩融入其中,與我的精神力產生共鳴的水屬性填補了無形的精神力傷口,腦門那陣鈍痛隨著這個過程逐漸消散。

  ──我做到了!

  無師自通化解難題!我真是天才!

  感覺自己破解了世紀難題的我興奮不已,解決精神力損傷的問題如同久旱逢甘霖,擺脫困境的我如魚得水,彷彿獲得解放一般滿是幹勁,興致勃勃地接續製作精神力防禦的研究。

  如果要把使用精神系魔法的方式用常人容易理解的方法去形容的話,使用精神傳話就是用精神力搭建傳聲筒,幻象的製作大概是播放電影,感知像掃描儀一樣,發出攻擊則是揮出利刃或是發射子彈的效果……

  那如果要防禦外來的精神系魔法,必然要產生一道牆去抵擋外來的精神力吧?如果編織成能吸收或阻擋外來精神干擾的網狀防禦的話說不定可行。

  拜先前忍著頭痛也要操控精神力的練習所賜,現在的自己似乎能做出更精細的精神力控制,讓我的想法不再只是空想,而能化作實際行動。

  嘛、做出來是做出來了,畢竟只是以理論基礎和常識發想衍生的成品,實際到底有沒有效果實在是未知數啊。

  我將注意力放回曉楓身上,那兩人都專注於魔法陣上,不曉得我這邊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察覺我做了些什麼,明明曉楓也是魔法能力極好的人,但她卻不像凱列恩一樣能敏銳察覺精神力的波動……果然凱列恩的情況是特別的。

  曉楓手中的碧綠光球的體積已經增大數十倍,幾乎能將她吞沒,吸收水屬性的速度越來越快,用感知看起來就像產生了以光球為中心的漩渦一般,水屬性飛快地被捲入其中化作木屬性的能量。

  估計再幾秒就能將這些存在異常的水屬性全部排除──當然,這樣明顯的屬性流失,也該被察覺了。

  「你們想做什麼──」詩涵的聲音出現在身後,伴隨著話語落下的直指曉楓的攻擊。

  早有預料已經凝聚好屬性嚴陣以待的我立即發動強壓的風旋,將體型瘦小的小女孩向後颳飛,卻沒能阻止魔法的發動,尖銳的柱狀體朝著曉楓的數處要害射去,去勢甚猛令人心驚,寒冰騎士頓時閃身將人護在身後,凝出冰牆抵禦。

  那些細長的柱體卻沒被冰牆攔下,直直地穿透了厚實的冰牆──不對,始終發動著感知的我立刻察覺那不是實體的魔法攻擊。

  是用幻象包裝起的精神攻擊!那種……讓被害者以為自己產生致命傷勢,因心裡暗示讓精神面影響物理層面,然後藉由魔力具現創傷的攻擊,這種攻擊難纏的地方在於除了被攻擊者的心理,第三方目擊者的意識也會助長加諸在受害者上的傷害。

  是那種超高級超複雜,因為太麻煩我根本不會去使用的精神攻擊魔法!此時的我真慶幸雖然有一些高難度的精神系魔法我嫌麻煩沒有學起來,但是課本理論都有乖乖地背熟,不至於因為無知而慌了手腳……等這次案件結束,我發誓我再也不嫌麻煩了,我會乖乖地把亮在眼前的知識都學起來。

  我趕忙用精神力擊潰那波幻象,但因為不自信仍是擔心地望向曉楓,只見她安然無恙地將最後一絲水屬性吸收掉,並順勢利用了手中龐大的木屬性,翠綠的枝芽瘋狂地滋長,數量驚人的藤蔓張牙舞爪地纏住了詩涵將她牢牢困在牆邊。

  寒冰騎士也在曉楓確實收回屬性的瞬間發動迅猛的劍擊,強大的劍氣隨著冰柱般的寒冰神劍落在魔法陣中間的寶石上,因為水屬性流失而失去魔力保護的透明寶石剎那炸成一片最絢爛的碎晶。

  我「聽」見了魔法結界崩解的聲音,那宣告了我們第一階段的勝利。

  見到重要的機關被人在眼前破壞掉,詩涵激動地發出了高亢的尖叫聲,兇猛不帶憐惜的精神攻擊一波接一波地對著曉楓及寒冰騎士兩人發射,她是真的懷著要毀掉一個人的殺意在催動精神力的。

  但那兩人卻沒有如她所願地被擊垮,反而冷漠地注視著她,曉楓更是召喚了更多樹藤加強了束縛,詩涵就是再被憤怒沖昏頭,面對這樣情景,理智也該回籠了。

  「精神攻擊……被擋下了?」被我開頭的風旋搞得有些狼狽的詩涵愣愣地停下了發動精神魔法的舉動,然後水藍色的眸子鎖定了我。

  「是妳?是妳!玫瑰!妳不但自己治癒了精神力損傷,妳還做出了精神力屏障!」詩涵露出了如此場面下不該有的興奮神情,「我就知道!妳果然是詩涵的寶藏!吶!」

  突然有人破開了謁見廳那扇裝飾富麗的大門,俐落的風刃從門口飛入,砍斷了將詩涵包裹成繭的藤蔓,詩涵脫離束縛後馬上施展了空間移動躲過寒冰騎士揮落的攻擊,輕飄飄地落在從門外走進來的男子身邊。

  不是說聖騎士會把二層剩餘人馬引到別處作戰,只留下被我們破壞機關的動靜引來阻止的詩涵嗎?為什麼還是有外援來了?聖騎士小隊和瑪莎小姐他們沒事吧?

  來人有著一頭漆黑的長髮,玄色雙目如墨,身上也是一身黑袍,手裡高舉著的是──我呼吸一滯──那分明是凱列恩的法杖,為什麼會在他手上?凱列恩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想起凱列恩果決將我擋在門外的對抗詩涵的身影,不由得對他產生了歉疚的心理,我在執行破壞機關的任務之前,全顧著操心自己的精神力了,完完全全將奮力為我拖延時間的他拋諸腦後,如果他遭遇不測,我……

  我將手搭至劍上,滿懷敵意地注視來人,卻在端詳起他的面容時察覺到了違和感。

  這副五官、這張臉……除了髮色瞳色之外,這人分明就長得和凱列恩一模一樣!怎麼回事、難道他有雙胞胎兄弟?不可能啊,如果是雙胞胎,當初在米坦利亞齊公爵家的領地範圍時應該會聽到些蛛絲馬跡的。

  不、不對?他……就是凱列恩本人!

  我曾說過,每個人生來具有不同的屬性組成,加上後天的修行會形成獨有的屬性分布,認清一個人的屬性可以說就是將他的身分做出標的、打上獨有的追蹤碼,因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兩個擁有相同屬性組成的人,一個人的屬性構成又是短期內不會有劇烈改變的。

  我不可置信地再度用感知掃過那個男人,絕大部分的屬性都與凱列恩相同,高濃度的風屬性和一些人體構成中零散的固有屬性含量一模一樣,但是最關鍵的一點、也是我一時沒認出眼前人的主要原因,就是──凱列恩身上原帶有的光屬性被暗屬性佔據了。

  光屬性和暗屬性是兩個極端的屬性,就像沒道理能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這兩種屬性共存,身懷的光屬性變成暗屬性也是不合常理的現象,我根本沒有想過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自然也就認不出他就是凱列恩。

  『為什麼妳身上都是討厭的光屬性呢?為什麼?最討厭了最討厭了,要全部換掉……對,只要換掉就好……』

  我突然想起先前被詩涵攻擊時她所說的話語,還有當時她手上凝聚的未知力量,難道說……

  「妳對凱列恩做了什麼?改動一個人的屬性構成,這種事情是做得到的嗎?」

  「不愧是玫瑰,妳認出來了啊?沒錯!這是詩涵努力了好久的研究成果,多虧了他們帶來好多的實驗品,才這麼快拿出了成果,」詩涵咯咯地笑了,手中再度凝聚起那陣不祥的光芒,「有了這個,就能製造出不帶一絲雜質的好孩子了……」

  我只覺得一陣惡寒,如果當時凱列恩沒有及時援助,被做這種事的人就會是我了。

  「來吧,玫瑰,當個好孩子哦……」手握不祥術式的詩涵神色陶醉地向我走來,我自然慌忙退避,寒冰騎士迅速地上前揮出一劍逼得詩涵發動空間移動自保,緊接著曉楓連發的劍弩也接二連三地撲向詩涵。

  詩涵接連使用空間移動躲避這兩人配合得極好的攻勢,寒冰騎士的劍擊速度很快、劍勢也迅猛,曉楓的箭又總能提前封鎖住詩涵的動向,而且她似乎相當顧忌寒冰神劍,不願給出任何近身的機會,只能狼狽地一次又一次發動空間移動。

  作為一個幻術師,體術絕非她的強項,擅長的精神系魔法卻因為我的存在而無法發揮該有的作用,依賴著的廣域魔法機關也被破壞掉,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境地。

  ……不過他們配合得太好了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本來我是以一個獵物的身分在逃竄,現在獵捕我的人被牽制住了,除了時刻為他們補上精神屏障之外,我好像也沒別的事情可幹了。

  我是不敢貿然對詩涵使用精神攻擊的,她可是能強行中斷我的精神傳話導致我的重創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在我攻擊她的時候又抓住時機反擊,我還是專注於防禦就好。

  那我研究一下凱列恩的情況好了,他看起來很奇怪,現在正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讓人一時無法明確界定他是敵是友,雖說方才破門而入解救詩涵的行為已經足以給他貼上「敵人」的標籤,但除此以外就沒有其他動作了,就好像是個接收一個指令才做一件事的機器人似的……

  「啊──真是的!為什麼一個兩個的都要妨礙我?」詩涵猙獰著面容怒喊道,這次移動回了站在門口的凱列恩身後,「去處理那兩個礙事的傢伙。」

  凱列恩聞言後行動了,龐大的風屬性在一瞬間朝他聚攏,同樣主修風屬性的我試圖打散他聚集的屬性,卻驚愕地發現對方聚集屬性的速度遠勝過我打散屬性聚集的速度,不一會兒就形成兩個龍捲風,分別往寒冰騎士與曉楓捲去。

  這都是什麼強勢的實力輾壓,我頭好痛,怎麼一點貢獻都沒有,我是不是真的很學藝不精啊?我該好好檢討一下這失敗的人生。

  寒冰騎士創造出冰牆防禦,堅固的冰牆雖然擋住了龍捲風,卻也在強風的抵抗下逐漸產生裂痕,兩股魔力碰撞角力,一時難分勝負;曉楓就比較吃虧了,她召喚的木藤完全被克制,一眨眼就被旋風撕得粉碎,弓箭此時也毫無用武之地。

  對此曉楓只是「嘖」了一聲,當機立斷就對自己放了聖光護體,靠著硬碰硬從中將龍捲風的結構破壞掉,然後才重新拉弓秒準凱列恩,射出的箭矢卻因對方又一次具現出的強風干擾而失了準頭與勁道。

  見兩人都被凱列恩牽制住,詩涵再度露出微笑朝我走來,深感危機的我自然是抽出武器自保,並勉強在風屬性都被凱列恩搶走的情況下施展出神翼術,加速我從她身邊逃離的行動。

  見到我主動使用聖光,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對光屬性厭惡至極的詩涵,表情又一次扭曲了,看起來真的超級可怕的。

  理論上我應該和詩涵正面作戰努力擊倒她,畢竟眼下凱列恩的是受控於她,制服盧斯教的主事者也意味著解決了這起事件,但她手上的魔法術式令人忌憚,我可不曉得它的發動機制是什麼,再看凱列恩那副全無個人意志像魁儡一樣聽命行事的模樣……我可賭不起啊。

  所以我只能直勾勾地盯著她然後迅速拉開距離,開始在謁見廳中逃竄,除了得預判詩涵的空間移動,還要注意不能被捲入那三人的纏鬥中,凱列恩周遭環繞著氣流阻擋曉楓的弓箭,所以她專心地使用元素魔法進行干擾,而寒冰騎士發動了鬥氣打算採近身作戰,一面閃避風刃一面揮劍突近,有些攻擊甚至避都不避地用鬥氣扛下,只為了更進一步拉近對他有利的作戰距離。

  魔法師一向不善近戰,在這一點上,凱列恩顯然與專注鍛鍊劍術的我不同,他非常符合這條普遍常識,所以他聚集的風屬性大部分都被拿來加速拉開距離,攻勢並不如開頭那麼猛烈,畢竟受到配合精湛的兩人圍攻,呈被動之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況寒冰騎士揮出神劍釋放的強大劍氣破壞力十足,在大理石地上留下一條條痕跡十分怵目驚心。

  凱列恩的身子看上去那麼弱,要是被一劍砍中可能會丟了大半條命……嘛、現在的我可沒有為他操心的餘裕,這個空間正進行著兩組鬼抓人,我是另外一組中被追捕的人。

  詩涵的目標只有我一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只要能堅持到那兩人制伏凱列恩後來協助我就沒事了吧?雖然感覺這樣我全程在摸魚,但是這麼做是最穩妥的!其他的不敢說,鬼抓人、捉迷藏我可是很擅長的!

  「凱列恩,拖住玫瑰!」詩涵似是終於受不了這樣的貓鼠遊戲,尖聲叫喚凱列恩,可凱列恩分明被夾擊得分身乏術,哪裡能幫上她……呃?

  他半分猶豫都沒有便撤去了用來加速迴避寒冰騎士追擊的風屬性,具現成強力的風團將我鎖住,以此為代價,寒冰騎士身形一晃逼到他身前,一劍捅入他的右肩開出鮮紅的花,但即便如此,凱列恩卻沒有鬆開握著法杖的手,風團牢牢地困住了我。

  儘管曉楓在下一秒用藤蔓捲走了法杖,風屬性的牢籠轉眼潰散,但這幾秒的僵直已足夠致命,詩涵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出現在我面前,貼向我胸口的手中閃耀的是那濃厚的不祥光芒──劇變突生,不知道什麼東西在我的口袋裡突然爆發了強烈的聖光。

  在一片光芒中,我只聽到了眼前人發出了一聲極為悽慘的尖叫,可以猜想一定是受到重創才發出這樣非人的慘叫,魔法的施放也因此變故沒有成功。

  等一下?會因聖光受到重創的,豈不是只有……不死生物!

  晃得讓人看不清眼前景物的光芒消散後,我看到的是……一具匍匐在地面呈現半融化狀態的屍體,因為正面承受了聖光所以整張臉都血肉模糊的,能見到頭骨與代替腦漿流出的濃稠黑暗屬性,「它」被融化得露出手骨的雙手正徒勞地揮舞著。

  那波浪般的海藍色長髮披散著,身上的衣物也再眼熟不過。

  所見的一切都清楚說明了「盧斯教幕後主使居然是個不死生物」的事實。

  我訝然地想說些什麼,幾度張開嘴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誰都沒有考慮過對手居然不是人,如果早知道老早就用聖光解決問題了,連我的感知也沒察覺到這件事情,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生物啊?

  而且那個聖光又是怎麼回事?我一頭霧水地從口袋翻出一枚不屬於我的金屬徽章,聖光似乎就是由它發出來的,上頭應該是家徽的紋章我在凱列恩的法杖上見過……所以,這是凱列恩偷偷塞進我口袋裡的東西?

  我突然聽到曉楓發出了驚呼聲,回頭一看,正好趕上那最後一絲黑髮變回白髮的場面,我連忙用感知確認凱列恩的狀態。

  肩上的傷口已經被治癒術處理了,曉楓召喚的藤蔓既限制他的行動也支撐住了失去意識的他,因為詩涵的魔法取代而之的暗屬性也消失了,體內恢復原有的光屬性含量。

  寒冰騎士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從他的脖子上拉出一條項鍊,上面掛著與我手中的徽章外觀一模一樣的金屬掛飾,驗證了凱列恩便是那枚徽章的主人,這大概是做成配套裝飾品的神聖屬性道具,嘛、很有公爵家的貴族作派。

  我發自內心地對凱列恩發出讚嘆及感謝,這枚徽章大概是他將我推出門的時候趁機放的,多虧他的後手我才能安然無恙,還順帶重創了詩涵,但是,「詩涵不是人類」這麼重要的情報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早告訴我就沒後面這麼多事情了我直接和她莽上了!

  話說回來,詩涵該怎麼處理?不死生物應該是要直接消滅掉沒錯,可她是邪教團的主事者的話,是需要留下來提供證言的吧?

  「玫瑰,背後!」

  什麼?

  我慌忙轉身,卻見一道不祥的光芒從那團融化的身軀中飄出,直直撞進我的腦中,四周突然蔓延起濃厚的黑暗屬性將我團團圍住。

  視野被黑暗侵蝕的我透過感知看到了寒冰騎士高舉神劍與曉楓飛快丟出神術的模樣,詩涵的身體在他們手下瞬間被摧毀得連灰都不剩,但她卻在消散前留下了高亢的笑聲……她的聲帶已經被聖光融化了,那是精神傳話。

  『沒用的!沒用的!不管毀掉我幾次我都會再回來的……絕對──』

  曉楓焦急地向我奔來,而我終究還是在這讓人窒息的屬性團中失去了意識。

 

  ♔

 

  我似乎因為鬆懈了而被詩涵的精神力趁虛而入,被拽進了她所建立的精神領域之中。

  但我想,這應該是詩涵的回憶吧?

  我整個人呈現一種半透明的思念體狀態,除了能踏實地踩在地面上,我觸摸不到其他東西,半透明的手伸出去會穿透任何物體,除了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看著眼前的人事物以外,什麼都做不了。

  這些記憶先是從詩涵與一個小男孩共同生活的情景開始的,生活瑣事由她操控的女妖及清潔屍處理,詩涵和小男孩就像一對姐弟一樣親密地生活著,而那名小男孩分明長得就像是凱列恩的縮小版……但他應該不是凱列恩,畢竟生活的背景對不上他現在的公爵之子的身分。

  考慮到這是一個有幽靈、死靈魔法存在的奇幻世界,應該確實存在著靈魂的輪迴轉世,我可以大膽猜測這可能是凱列恩的前世之類的。

  但轉世也是需要時間的,這段時間內都面容不變的詩涵到底是什麼東西?能符合她的狀態的不死生物……該不會是巫妖吧?

  巫妖是利用魔法達成不死目的的存在,生前通常是精通死靈魔法的魔法師,它們把自己的靈魂儲存在秘密所在,成為即使身軀被毀壞,也能在全新的肉體中復活的「不死巫妖」,而且這類存在因為有無盡的時間可以研究魔法,普遍魔力高強……好,我明白自己的精神系魔法為什麼會被吊著打了。

  「姐姐!」前世的小凱列恩拉著詩涵的手笑得暖如朝陽,那是一段幸福無比的時光。

  而後周遭景物逐漸霧化,色彩被打散後重新排列成全新的景象。

  成長為少年模樣的前世凱列恩在詩涵的教導下靈活地施展出各式各樣的魔法,並因為詩涵的讚賞而燦然一笑,眼神閃閃發光。

  「我學這些就能保護姐姐了嗎?」

  「不是哦,學這些是為了保護你自己的,孩子。」她闔上手中的魔法書,然後隨手召喚出了一隻小小的死靈兔子,「詩涵有能保護自己的力量。」

  「為什麼不教我和姐姐一樣的死靈魔法呢?」少年的前世凱列恩抱起那隻由白骨組成冒著黑暗屬性的小兔子,念起咒語召喚出一朵小花繫在兔子頭上,看起來很是喜歡詩涵為他製造的新夥伴。

  「這次不行……」詩涵輕聲低喃著,如果不是我就蹲在她身邊可能就漏聽到這句話了,更別說在一旁與死靈兔子玩耍的前世凱列恩了。

  「因為你不適合啊!而且元素魔法實用多了,死靈魔法可不是什麼可以大喇喇使用的魔法呢。」

  畫面又一次重組,這次的畫面只有詩涵一人,她似乎剛收到一封信,握著信紙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我剛想上前一探究竟,信紙卻突然被點燃,被隨手一扔化作粉末消散在空氣中。

  「那三個瘋子……用盡手段只是想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的話……我又何嘗不是呢?雖然只是備用容器、但那也是我的孩子啊!既然從一開始就不具備正式競爭的資格,那這次乾脆就不讓他學習怎麼成為合格的候選人,反正對你們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備用品、只是拿來增強力量的道具……」詩涵走向擺在櫥櫃上用相框框起的畫像,那是她與已經長成青年的前世凱列恩的合影,她乖巧地坐在他的大腿上,畫中兩人臉上都掛著慈愛的神情,像親密無間的兄妹一樣。

  「要論私心我可一點都不比你們少,憑什麼我的孩子從出生就註定被你們犧牲?就只為了多那一分能力便將不參與爭鬥的他們殺死,每一代每一代皆是如此……」她的雙眼閃過一絲果決。

  「如果我、如果渾沌神殿都沒有保護他的力量的話……那光明神殿呢?」

  啊……這種因為情報缺失而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的感覺好令人扼腕,可惡啊如果我早一點過去看到信件內容就好了!

  在我哀怨不已的時候畫面又一次消散,這次的回憶記敘了詩涵主動與光明神殿連絡上進行交涉的過程,她似乎自薦為光明神殿編撰不死生物百科提供全面的不死生物知識,作為交換,希望光明神殿能保護一個人的安危。

  ──詩涵請求光明神殿保護前世的凱列恩。

  也是為了這件事才不教導他死靈魔法的吧,畢竟死靈法師這一職業相當於站在光明信仰的對立面。

  景象又一次的模糊淡化,但接下來準備組成出全新場景的色塊卻像被捲入了什麼風暴一樣凌亂不堪,不若前面幾次是組成了和現實無異的環境,這回顯現的畫面就像用粗筆刷恣意揮灑顏料組成出粗糙筆觸的油畫般,混沌不堪難以辨識那些移動的色塊是什麼,除了畫面凌亂,整個空間還晃蕩不已像地震一樣,背景滿是雜音干擾的人聲交雜著,隱約還能聽見悽慘的尖叫聲,處在這樣的環境下讓人身心都十分不適。

  最終一切逐漸歸於平靜,模糊的景物也開始緩慢對焦,視野清晰地定格在詩涵跌坐在血灘中,懷裡抱著支離破碎的……曾為人的存在留下的殘骸。

  「光明神殿……聖騎士……那些騙子!我的孩子、我的寶藏──他還是死掉了啊!還那麼痛苦!他在掙扎啊他那麼痛苦!我最珍貴的孩子啊!為什麼……為什麼誰都沒有護住他……那些虛偽的騙子!騙子!」她深深地將他納入懷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從眼裡落下的卻不是淚水,而是濃稠的黑暗屬性。

  然後她抬起頭,那雙充滿暗屬性的雙眸直直地望向我,「所以妳知道了嗎?玫瑰,光明信仰都是些虛偽的騙子,只會嘴裡說著守護說得好聽,遇到危機時轉眼將人拋下……所以這次詩涵要自己創造能守護孩子的東西……妳會理解我的對吧?」

  我張嘴欲言,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發出聲音。這才驚覺自己保持著失去意識前被黑暗屬性包圍的狀態,龐大濃厚的黑霧拚命地往我體內竄,意圖擠出我體內的光屬性取而代之。

  我自然奮力聚集聖光反抗,不論她過去受了什麼冤屈都與我無關,絕對不能如她所願!

  『妳會理解的……玫瑰,妳必須理解──』詩涵的精神力尖銳地刺入我的腦中,我的意識漸漸無法維持清明,就連知覺似乎也被剝奪,精神面受制的情況下,凝聚聖光的舉動也逐漸停下,暗屬性愈發猖狂地湧至。

  不行……我……

  在絕望之際,突然有人從身後支撐我發軟的身軀,骨感的大手蒙住我的眼,「我說過,那不是我要的。」

  然後環繞著我的黑暗屬性被聖光驅散,我又一次「聽」到了結界崩毀的聲音,我可以清楚感覺到組織這個幻境的精神力潰散了,想必我將能擺脫它在現實世界中甦醒。

  這次失去意識以前,我似乎感覺到有個很溫暖的光芒在指引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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